意识如同被卷入狂暴漩涡的落叶,在无尽的黑暗与扭曲的光影乱流中翻滚、撕扯。剧痛从每一处伤口爆发,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空间的撕扯力远超葬骨渊边那混乱裂缝的感受,这是一种更“有序”却也更“霸道”的转移,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将他们从原来的位置“扯”出,再“塞”向某个预设的坐标。
陈胜在最后的清醒中,只来得及用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将阿洛死死护在怀里,同时试图激发体内微弱的灵力与魇鳞之力形成最基础的防护——尽管他知道,在这等程度的空间穿梭中,这点防护如同纸糊。
就在他以为身体和意识都要彻底崩溃时——
一切骤然停止。
黑暗褪去,光影消散。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落地声接连响起。陈胜感觉自己砸在了一片冰冷坚硬、但相对平整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淤血喷出。怀里的阿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巫凡也摔落在不远处。
眩晕和剧痛几乎淹没了所有感知。陈胜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咳嗽,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勉强恢复一丝清明。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温度。
不再是无处不在的、带着铁锈和焦土味的荒原干冷,而是一种……潮湿、闷热,带着浓重水汽和某种……烟火气的空气。空气里混杂着泥土、植物腐败、燃烧的柴薪、烹饪的食物,以及……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特有的、复杂的体味与生活气息。
然后,是声音。
不再是死寂、风声或怪物嘶吼,而是远处传来的、模糊却持续不断的嘈杂人声、车轮辘辘声、牲畜叫声,甚至还有隐约的、不成调的哼唱或吆喝。
最后,是光线。
虽然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透过眼皮的、并非星光或荧光石的,而是相对明亮、均匀的……天光?
陈胜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破旧、杂乱无章的棚屋屋顶,由脏污的木板、破烂的油毡和泥巴糊成,紧密地挨挤在一起,形成一片压抑的贫民窟般的景象。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低垂的云层遮蔽了大部分光线,但确实已是白昼。他们身处一条狭窄、泥泞、堆满垃圾和污水的巷弄尽头,旁边就是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不远处警惕地看着他们,发出低沉的呜咽。
这里……不是荒原!更不是千幻沼泽!
陈胜挣扎着坐起,顾不上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阿洛和巫凡。阿洛蜷缩在地上,小脸煞白,双眼紧闭,但胸口还有起伏,只是昏过去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空石匣。巫凡也正艰难地撑起身体,脸上满是痛苦和茫然。
“阿洛!巫凡!”陈胜压低声音呼唤,同时警惕地扫视四周。巷弄肮脏僻静,暂时没有看到人影,但远处传来的市井喧嚣清晰可辨。这里显然是一处人类聚居地,而且规模不小!
他强忍着伤痛,先将阿洛扶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脸颊。“阿洛,醒醒,阿洛……”
阿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被惊恐取代。“胜哥……我们……这是哪里?好吵……”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陈胜沉声道,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立刻摸向怀中——星轨罗盘还在,正散发着异常的灼热!他掏出罗盘,只见罗盘指针如同疯了一般高速旋转,最终并非指向某个固定方位,而是剧烈颤抖着,指向他们脚下,以及……四面八方?罗盘表面代表“异常空间节点”的标记光点,此刻密密麻麻,几乎连成一片微弱的光晕,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完全覆盖!其中有一个光点,就在他们附近不远处,亮度远超其他,带着一种强烈的“锚定”与“门户”气息!
是卷轴的传送终点!这里,就是那卷轴预设的坐标所在!一个……位于人类聚居区深处的、稳定的空间节点?或者说……一个被隐藏起来的“界隙”出入口?
陈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下自己和同伴的状态:伤势因空间穿梭的撕扯而加重,但幸运的是没有当场毙命;空石匣黯淡无光,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龙息粉末;那卷兽皮卷轴,在完成传送后,上面的光芒已然熄灭,银色丝线也失去了活性,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变成了一件普通的古物,只是材质依旧特异。从两个监天司修士那里搜刮来的皮囊和水囊还在,地图也在。
他立刻展开那张军用地图,对照着周围环境和罗盘的异常反应,试图定位。
地图覆盖范围很广,但精细度有限,主要标注军事要点和危险区域。他快速扫视,寻找可能与目前环境匹配的标注。
终于,在地图靠近中央偏东南的区域,他找到了一个用较大字体标注的城市符号——“黑岩城”。旁边有小字注释:“边境重镇,通往‘血蚀荒原’前哨,驻有黑狼营主力及监天司分部。城内人口复杂,流民、佣兵、奴隶贩子聚集,治安混乱。注意:城东旧区疑似有微弱古阵法残留波动,原因不明,持续监控中。”
黑岩城!大月皇朝设置在血蚀荒原边缘的军事重镇!监天司分部所在地!黑狼营的老巢!
他们竟然被那该死的卷轴,直接传送到了敌人势力范围的核心区域——一座边境城市的贫民窟里!
“我们……在黑岩城。”陈胜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荒谬的寒意。千躲万藏,结果一头扎进了狼窝最深处!
巫凡和阿洛闻言,脸上血色尽失。
“怎么会……卷轴不是……”巫凡声音发抖。
“要么是我们理解错了开启方法,卷轴指向的本就是这里;要么是卷轴本身的目的地就被设置在此处,作为古代龙族某个秘密据点或联络点……”陈胜迅速分析,但无论哪种,眼下他们都陷入了绝境中的绝境!“地图上说城东旧区有古阵法残留波动,很可能就是我们被传送到这里的原因!这里被监天司持续监控着!”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留在这里,随时可能被巡逻的士兵、监天司的耳目、或者任何发现他们可疑的居民告发。尤其是他们三个伤痕累累、穿着古怪(虽然伪装衣物破损严重,但与本地贫民仍有差异)、还带着明显不属于贫民窟的器物(罗盘、卷轴、石匣)。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条巷子,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更换衣物、伪装身份!”陈胜挣扎着站起,每动一下都牵动全身伤口,冷汗瞬间湿透残破的衣衫。他看向巫凡和阿洛,“还能走吗?”
巫凡咬着牙点头,搀扶着还有些晕眩的阿洛站起来。
陈胜快速打量了一下巷弄两头。一头通往更深的、更肮脏破败的棚户区深处,另一头隐约可见稍宽一些的土路和更多杂乱建筑的边缘,人声也从那个方向传来。
“往深处走!”陈胜选择了看起来更荒僻、人烟更稀少的方向。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隐蔽,而不是混入人群——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混入人群等于自寻死路。
三人互相搀扶,踉跄着钻进棚屋之间更狭窄、更污秽的缝隙。恶臭扑鼻,脚下泥泞粘稠,不时有老鼠窸窣窜过。他们尽量避开任何可能有人的棚屋门口或窗户,专挑最阴暗、最不起眼的角落移动。
终于,在穿过一片堆满破瓦罐和朽木的废墟后,他们找到了一栋完全倒塌、只剩半截残墙和几根歪斜梁柱的破屋。里面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墙角有一个被杂草半掩的、通往地下的黑黢黢洞口,似乎是以前的地窖或排水口。
“就这里。”陈胜示意。这里相对独立,废墟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地窖入口也提供了进一步藏身的可能。
他们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钻进地窖入口。里面空间不大,潮湿阴冷,充满霉味,但至少暂时与外界隔绝。
一进入相对安全的环境,紧绷的神经稍松,更剧烈的疼痛和虚弱感便如潮水般袭来。陈胜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陈胜!”巫凡急忙扶住他,和阿洛一起,将他小心地放平在地。
此刻的陈胜,状况糟糕到了极点。旧伤未愈(地底怪物毒素虽被龙息净化大半,但伤口仍在),新伤叠加(监天司修士留下的刀伤、火燎伤),又经历了凶险万分的空间传送,失血过多,灵力枯竭,体能透支。他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
“药……地图上标注的‘炽阳丹’……给我……”陈胜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知道那丹药属性可能与自身冲突,但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需要立刻恢复一点行动力和压制伤势的力量,否则他们三人都将死在这敌巢深处。
巫凡颤抖着手,从皮囊里倒出那枚赤红色的丹药。丹药入手温热,散发着辛辣的气息。她犹豫地看向陈胜。
“快……”陈胜催促。
巫凡一咬牙,将丹药塞进陈胜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灼热的洪流,猛地冲入陈胜干涸的经脉!
“呃啊——!”陈胜身体剧烈一震,闷哼出声!炽阳丹的猛烈药力与他修炼的《长生诀》中正平和的灵力,以及体内残留的阴寒余毒、魇鳞之力的凶煞气息瞬间产生剧烈冲突!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他全身皮肤瞬间变得通红,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从毛孔渗出,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剧痛远超之前所有伤口的总和,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刺、搅拌!
“陈胜!”巫凡和阿洛吓得魂飞魄散,却不知如何是好。
陈胜咬紧牙关,几乎将牙齿咬碎,凭借着非人的意志,强行引导着这狂暴冲突的药力,按照《长生诀》的路线运转,同时调动魇鳞之力进行压制和疏导。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过程,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碎、爆体而亡的下场!
时间在极度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陈胜体表的赤红终于开始缓缓褪去,痉挛也渐渐平息。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带着灼热气息的淤血,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眼神却恢复了一丝清明。
险之又险,他扛住了药力冲突,并将一部分炽阳丹的阳刚药力转化为精纯的生命元气,暂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身体,恢复了些许气力。虽然内伤更重,经脉受损,但至少……有了行动的能力。
“我……没事了。”陈胜声音虚弱,但已能连贯说话。他看向惊恐未定的巫凡和阿洛,“我们必须立刻伪装。把监天司的皮囊、地图、还有所有看起来扎眼的东西,都埋起来,或者藏在最隐蔽的地方。只留最基本的食物和水,还有……这个。”
他拿起那个已经变得普通的兽皮卷轴,又看了看空石匣和星轨罗盘。卷轴和石匣可以暂时隐藏,但星轨罗盘……在敌巢中,这东西或许能提前预警监天司修士的靠近或侦测法阵的存在。
“罗盘我贴身带着,关键时刻可能有用。其他的,埋在这个地窖角落。”陈胜做出决定。
三人立刻动手,用找到的半截碎瓦片,在地窖角落挖了个浅坑,将两个监天司皮囊(里面的灵石、玉符等也一并埋入)、军用地图、兽皮卷轴、空石匣小心埋好,覆盖上泥土和杂草。
然后,他们开始处理身上的衣物。精灵提供的伪装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泞。他们将其脱下,换上从监天司修士皮囊里找到的、相对干净但普通的粗布内衬(幸好那火法修士备有换洗衣物),再将破烂的外衣套在外面,弄得更加肮脏破烂,勉强看起来像是逃难来的、最底层的流民。陈胜用泥土和污血涂抹脸和裸露的皮肤,掩盖过于锐利的眼神和与本地贫民稍异的气质(长期修炼和生死搏杀带来的)。巫凡和阿洛也如法炮制。
阿洛的头发被巫凡弄得乱糟糟,脸上也抹了泥,看起来像个脏兮兮的流浪儿。她一直紧紧抱着那个空石匣,直到埋藏前才万分不舍地松开。
处理完这些,三人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如山。
他们身处大月皇朝边境重镇黑岩城的最底层区域,伤痕累累,补给匮乏,身份敏感,随时可能暴露。而他们原本的目标——千幻沼泽、暮歌林、乃至归乡之路——此刻都变得遥不可及。
更可怕的是,监天司的分部就在这座城市里!他们之前干掉了三个监天司修士,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在荒原上搜捕的同时,很可能也会在城内加强盘查。
前路仿佛被最浓重的黑暗笼罩。唯一的“优势”,或许就是敌人绝想不到,他们苦苦追捕的目标,会胆大包天到直接潜入他们的老巢。
“休息……一个时辰。”陈胜靠着土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尽快恢复哪怕一丝力量,“然后……我们必须想办法弄到更详细的城市信息,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一个能让我们暂时藏身、获取药品和食物的地方。”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在这龙潭虎穴中,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和条件,绝境求生。黑岩城鱼龙混杂,有驻军,有监天司,有佣兵,有奴隶贩子,也有大量挣扎求生的流民和贫民……混乱,或许也意味着机会。
但首先,他们必须熬过这最初、也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地窖外,黑岩城嘈杂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隐隐传来,如同巨兽沉闷的呼吸。在这敌巢的最深处,三个伤痕累累的逃亡者,开始了他们最险恶的一局——于刀尖之上,演绎绝地求生。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被传送至此,星轨罗盘产生剧烈反应的瞬间,黑岩城监天司分部深处,某个监测法阵的核心,也悄然亮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代表“异常高强度空间波动”与“未知龙气反应”的刺目红光……警报,已然无声拉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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