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他儿子,小杨土司。”另一人颤声道,“他说他爹是被陆督师害死的,他要报仇。
还说他背后有……有大人物撑腰,将来云南开府建衙,封我们做官……”
大人物?
吴勉想起韩千山之前传来的消息——黑袍势力在西南勘探金矿,扶持杨土司。看来老土司虽死,他儿子又成了新傀儡。
“除了你们,还有多少人被收买?”
“不……不知道。但我们来之前,在西安见过另外三拨人,都是匠户,说是要去汉中、成都府……”
吴勉心头一紧。
黑袍这是要全面窃取川陕的军工技术。一旦成功,流寇、西南土司、甚至清军,都可能装备上不亚于安北军的火器。
“将军,”亲兵低声问,“怎么处置?”
吴勉看着牢中两人,沉默片刻。
“按律,凌迟。”他转身往外走,“但给他们个痛快,斩首。首级硝制,连同口供,快马送成都史可法处。
再传令龙安全境:即日起,所有匠户及家眷集中居住,出入严查。敢私传技术者——格杀勿论 !”
“是!”
走出水牢,夜风扑面。吴勉望着满天星斗,想起陆铮离川前对他的叮嘱:
“龙安是根,根不能断。我走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记住: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当时他觉得督师太过严苛。但现在他明白了——这场战争,早已不止在沙场。黑袍的触角伸向每一个角落,军工、粮道、人心,都是战场。
“传令各营,”他对亲兵道,“即日起,战备等级提到最高。龙安周边五十里,增设十二处暗哨。所有进出商队,货物一律开箱查验,人员一律搜身。”
“将军,这会耽误生产……”
“耽误就耽误。”吴勉声音斩钉截铁,“火器造慢点,仗还能打。图纸流出去,这仗就不用打了。”
亲兵凛然领命。
吴勉独自走回城墙,又望向山下工坊。那里灯火彻夜不熄,铁锤敲击声、风箱鼓风声、工匠号子声,汇成一片铿锵的交响。
这是陆铮的底气,也是大明的希望。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了这里。
四月初十,子时。
瞿塘峡东口,安北军主力五万人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集结。没有火把,没有鼓角,只有江水奔腾的轰鸣,掩盖了铁甲摩擦的声响。
陆铮和孙应元并立高坡,望着西面十里外的流寇西路营寨。
那里灯火稀疏,守备显然松懈——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本该在夔州城下的官军主力,会一夜之间出现在自己背后。
“斥候回报,”孙应元低声道,“寨中约有一万五千人,多是裹挟的流民,真正的老营贼兵不到三千。
守将是‘塌天王’的胞弟,绰号‘地滚龙’,贪酒好色,不足为虑。”
陆铮点头:“按计划,你带骑兵先冲寨门,我率铳手跟进。记住:不要恋战,烧了粮草辎重就撤,逼他们往中路逃。”
“督师是要……”
“围三阙一。”陆铮嘴角勾起冷笑,“西路溃兵逃往中路,‘宋先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开门收容,但溃兵会冲乱他的阵型。
要么闭门不纳,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屠杀,军心必散。”
孙应元懂了。这是阳谋,逼对方在糟糕和更糟糕之间做选择。
“末将领命!”
寅时正,东方微白。
安北军骑兵如黑色潮水,骤然从晨雾中涌出,扑向流寇营寨。
守军还在睡梦中,哨兵刚发出警报,就被飞驰而来的箭矢射穿喉咙。
“敌袭——”
喊声刚起,寨门已被火药炸开。
孙应元一马当先,长刀过处,人头滚落。
五千骑兵如尖刀捅入营寨,见人就砍,见帐就烧,见粮车就点火。
混乱,彻底的混乱。
流寇本就是乌合之众,被精锐骑兵一冲,顿时炸营。
有人跪地求饶,有人四散奔逃,少数老贼还想抵抗,但面对燧发铳的齐射,成片倒下。
不到半个时辰,西路营寨已成火海。
陆铮站在寨外,看着溃兵如没头苍蝇般向东逃窜——正是中路大营的方向。
他抬起手:“传令,骑兵追击三里即止,放他们过去。”
“督师,”马骁不解,“为何不趁机全歼?”
“我要他们去报信。”陆铮目光深远,“去告诉那个‘宋先生’:他的西路,没了。”
果然,溃兵涌至中路大营外,哭喊震天。营门紧闭,墙头箭矢如雨,将最先冲到的几十人射成刺猬。
“开门啊!我们是西路弟兄!”
“狗日的‘宋先生’,见死不救!”
咒骂声、哀求声、惨叫声混成一片。营墙上,一个青衫身影出现,面具遮脸,看不清表情。
他沉默地看着寨外惨状,许久,挥了挥手。
营门开了一条缝,只放进了几十个溃兵头目,其余人被乱箭驱散。
陆铮用千里镜看到这一幕,笑了。
“他选了第三条路:只收头目,稳住军心;弃卒保车,冷酷但有效。”他放下镜子,“这个‘宋先生’,是个人物。”
“那接下来?”孙应元问。
“等。”陆铮翻身上马,“他会来找我的。”
日上三竿时,流寇中路大营辕门大开。
一队黑衣护卫簇拥着青衫文士,缓缓出营,在营外一箭之地停住。
文士抬手,身边护卫举起一面白旗。
“陆督师,”文士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有些嘶哑,却清晰可闻,“可否阵前一叙?”
陆铮眼神一凝。
他独自策马上前,在两军阵中停下,与对方相隔三十步。
“宋先生?”陆铮打量对方。青衫普通,面具是常见的傩戏样式,唯有一双手修长白皙,不像握刀的手,倒像握笔的。
“正是。”宋先生拱手,姿态从容,“久仰陆督师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不必客套。”陆铮淡淡道,“你驱民攻城,荼毒生灵,今日既敢现身,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宋先生笑了,笑声透过面具,有些诡异:“督师误会了。驱民攻城非我本意,实乃‘塌天王’残暴所为。我此次来,是想与督师做笔交易。”
“交易?”
“正是。”宋先生声音压低,“督师可知,朝廷已派兵部侍郎持尚方剑入川,名为催饷,实为夺权?
又可知,傅宗龙在陕西集结三万边军,随时可能南下汉中?”
陆铮心头微震,脸上却不露声色:“挑拨离间,老套了。”
“是不是挑拨,督师心中清楚。”宋先生上前一步,“我背后之人,可与督师合作。江南盐引、海外贸易、甚至朝中关节,皆可打通。
条件只有一个——督师让开夔州,放流寇入川。”
“然后呢?”陆铮冷笑,“让你们祸乱四川,我再替你们擦屁股?”
“非也。”宋先生摇头,“流寇入川后,督师可‘奋力剿灭’,我等自会配合,让督师再立大功。
届时朝廷倚重,江南财源,西南金矿,皆入督师囊中。这天下——”他声音充满诱惑,“督师坐得,我主也坐得,何不共分?”
陆铮沉默了。
他盯着面具后那双眼睛,忽然问:“你主子,是宫里哪位大珰?还是东南哪位勋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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