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浓重的雾气再次从山林间弥漫开来,将落霞镇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白茫之中。“竹韵斋”小院内,蓝景行三人已收拾停当。
蓝晓莹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粗布棉裙,外面罩着周大牛的旧外衫,虽然依旧瘦弱,但眼神坚定,拒绝了弟弟再制作担架的建议。“我能走,不能再拖累你们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周大牛在一旁搀扶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蓝景行看着姐姐倔强的眼神,心中微叹,知道这是她不想成为负担的最后坚持。他不再多言,将最重要的丹药和少量干粮贴身藏好,其余物品尽数舍弃。
“走吧。”他低声道,率先推开院门,融入了门外粘稠的雾霭。
他们没有走镇内的任何一条路,而是沿着昨日探查好的路线,直接从镇子最边缘绕出,一头扎进了镇南方向那片更加茂密、雾气也更浓的山林。这是蓝景行选择的,那条几乎被废弃的古老山道入口。
一入山林,光线瞬间黯淡下来。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枝叶上凝结的露水在雾气中不断滴落,发出单调而阴冷的“嘀嗒”声。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湿滑而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也极易陷入。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湿土混合的沉闷气息。
蓝景行走在最前,《破妄瞳》全力运转,星辉在眸底深处流转,勉强穿透数十丈的浓雾,仔细分辨着几乎被苔藓和藤蔓完全覆盖的古老路径痕迹,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周大牛搀扶着蓝晓莹紧随其后,两人都咬紧牙关,努力跟上蓝景行的速度,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这条古道比想象中更加难行。许多地方山势陡峭,需要攀爬湿滑的岩石;有的路段被塌方的泥土和倒下的巨木阻断,必须费力绕行。浓雾不仅阻碍视线,也极大地干扰了方向感,若非蓝景行《破妄瞳》神异,恐怕早已迷失在这片原始山林之中。
蓝晓莹走得极其艰难,没多远额头上便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她始终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是依靠着周大牛的支撑,一步步向前挪动。周大牛亦是满头大汗,他既要稳住自己,又要分担妻子的重量,体力消耗巨大。
蓝景行将他们的疲惫看在眼里,却无法停下。他知道,必须尽快通过这片容易被伏击的山林区域,进入更复杂、更利于隐匿的深山地界。他只能偶尔在相对平缓处稍作停留,让两人喘口气,喂他们服下固本培元的药丸。
如此艰难行进了大半日,日头已过中天,但林间雾气并未消散多少,反而因为地势走低,汇聚成了一片更加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色雾海。他们进入了一条两山夹峙的悠长峡谷,谷底乱石嶙峋,一条溪流在石缝间潺潺流淌,水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更添几分幽寂。
“休息一刻钟。”蓝景行在一处相对干燥、背靠巨大岩壁的石滩上停下。这里视野稍好,能观察到峡谷两端的情况。
周大牛连忙扶着蓝晓莹坐下,自己则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蓝晓莹靠在岩壁上,脸色苍白,闭目调息,胸口剧烈起伏。
蓝景行站在石滩边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峡谷两端,《破妄瞳》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四周蔓延。谷内除了水声和风声,一片死寂,连鸟兽虫鸣都听不到,这种过分的安静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他取出水囊,递给周大牛,正要说话,脸色陡然一变!
《破妄瞳》的感知边缘,捕捉到了数道极其隐晦、却迅疾如电的阴冷气息,正从峡谷的两端入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合围而来!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一次!而且,其中一道气息,如同深渊般晦涩强大,带给他的压迫感,甚至超过了之前那名七星执事!
“小心!”蓝景行低喝一声,周身星辉瞬间爆发,将周大牛和蓝晓莹护在身后,目光死死盯向雾气翻滚的峡谷前端。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
“嗤!嗤!嗤!”
无数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死气的锁链,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前后两个方向的浓雾中激射而出!这些锁链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幽冥死气凝聚而成,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封死了他们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目标直指被护在中间的蓝晓莹和周大牛!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先控制住弱点!
“星璇!”
蓝景行怒吼,体内星辰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星璇》力场扩张到极限!无形的扭曲力场试图偏转那些幽冥锁链的轨迹。
然而,这一次的锁链远比之前的弩箭强劲得多!力场与锁链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星光与黑气剧烈抵消,大部分锁链轨迹被影响,射偏钉入周围的岩石,发出“噗噗”的闷响,腐蚀出一个个坑洞。但仍有三道最为凝实的锁链,强行撕裂了力场阻滞,如同附骨之疽,继续射向蓝晓莹!
眼看锁链及体!
蓝景行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碎星拳》意凝聚于双拳,拳锋之上星光璀璨如烈阳,猛地向前轰出!他要硬撼!
“轰!轰!”
两道锁链被他霸道的拳劲直接震碎,化为缕缕黑气消散。但第三道锁链,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绕过了他的拳锋,眼看就要缠绕上蓝晓莹的脚踝!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蓝晓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身旁的周大牛向后一推,自己却因反作用力向前一个踉跄,恰好迎向了那道锁链!
“姐!”蓝景行目眦欲裂!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柔和却坚韧的星辉屏障,骤然在蓝晓莹身前浮现!屏障之上,隐约有细密的星辰符文流转!
“嘭!”
幽冥锁链狠狠撞在星辉屏障上,屏障剧烈晃动,光芒明灭不定,却终究没有破碎,将那道锁链挡了下来!
是蓝景行情急之下,瞬间调动辰辉星核的本源之力,布下的防御!虽然仓促,但蕴含着一丝星辰本源的力量,坚韧异常。
“咦?”雾气中,传来一声略带讶异的轻咦。
随着这声轻咦,峡谷前后的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露出了埋伏者的真容。
前方,站着三道身影。为首者,是一名穿着暗金镶黑纹长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手中拄着一根缠绕着黑气的骷髅头骨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如同万年玄冰,深不可测,赫然是七品巅峰,甚至半只脚已踏入了八品门槛!刚才那声轻咦正是他所发。他身后,站着两名气息森然的紫袍教徒,皆是六品境界。
后方,同样出现了三道身影,两名六品紫袍教徒,以及一名手持双刺、气息阴狠的五品巅峰头目。
前后夹击,一名疑似准八品的长老,五名五品到六品的好手!这几乎是幽冥教在南疆周边能调动的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为了擒拿蓝景行,他们竟出动了如此阵容!
“小子,果然有些门道。”那暗金袍老者(幽泉长老)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蓝景行布下的星辉屏障,“这便是星陨阁的传承?竟能挡住本长老的‘幽冥缚魂链’一击,不错,不错。”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掌控一切的自负。
蓝景行将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姐姐拉回身后,与周大牛一起紧紧护住。他面色凝重到了极点,心沉入了谷底。眼前的敌人,实力远超预估,硬拼绝无胜算!甚至连逃跑都希望渺茫!
“束手就擒,交出传承,可免搜魂炼魄之苦。”幽泉长老淡淡道,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蓝景行没有回答,体内《周天星图》疯狂运转,星辰之力在经脉中咆哮,意识海中辰辉星核光芒大放,一股决绝的意念在升腾。他就算死,也绝不会将传承交给这群邪魔!更要护住姐姐姐夫的周全!
他目光扫过峡谷两侧陡峭、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脑海中瞬间成型。
“姐夫,抱紧姐姐!”他低喝一声,不等周大牛反应,猛地一脚跺在地面!
“轰!”
碎石飞溅!强大的反震力让他带着周大牛和蓝晓莹,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直扑向侧面那高达数十丈、几乎垂直的峭壁!
他想凭借身法和力量,强行攀越这峭壁,从上方突围!
“冥顽不灵!”幽泉长老冷哼一声,骷髅骨杖顿地!
“嗡!”
整个峡谷仿佛都震动了一下!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的领域之力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空气仿佛凝固,光线扭曲,浓郁的幽冥死气如同实质的泥沼,瞬间充斥了峡谷内的每一寸空间!
蓝景行只觉身形一沉,如同陷入了无形的胶水之中,上升的势头骤然减缓,周身星辉都被那无处不在的死气领域疯狂侵蚀、压制!《星火遁影》的身法在这领域内效果大减!
与此同时,前后那五名五品、六品的幽冥教徒同时出手!刀光、掌影、鬼火、毒雾……各种阴毒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着半空中无处借力的三人笼罩而来!
绝境!
蓝景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正要不顾一切燃烧星核本源,做最后一搏——
异变再生!
“铮——!”
一道清越悠扬、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琴音,毫无征兆地,从峡谷上方,那浓雾笼罩的峭壁之巅,穿透了幽泉长老的领域,清晰地传了下来!
琴音入耳,蓝景行只觉神魂一清,周身那滞涩沉重的压力竟骤然减轻了三分!那席卷而来的各种幽冥攻击,也在琴音波及的范围内,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与紊乱!
“什么人?!”幽泉长老脸色首次大变,霍然抬头,望向琴音传来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只见那峭壁之巅的浓雾,不知何时悄然散开了一角。一道窈窕的身影,白衣胜雪,裙袂飘飘,如同遗世独立的仙子,端坐于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膝上横放着一张古朴的七弦琴,纤纤玉指轻拢慢捻,那涤荡神魂、干扰领域的清越琴音,正是源自于此。
她脸上蒙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容貌,唯有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平静地俯瞰着峡谷内的杀局。
在她身旁,还立着一名抱着长剑、神色冷峻的青衣少女。
琴音再响,如流水潺潺,又如松涛阵阵,无形的音波化作实质的力量,如同温柔的潮汐,推动着蓝景行三人的身形,稳稳地向上方的峭壁落去,恰好避开了下方那波凝滞后的攻击洪峰。
绝处逢生!
蓝景行心中剧震,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援手是何方神圣,足尖在湿滑的岩壁上连点,借着那琴音之力的推送,背着周大牛,拉着蓝晓莹,如同灵猿般,急速向上攀援!
“拦住他们!”幽泉长老又惊又怒,骷髅骨杖挥舞,领域之力再次加强,试图压制琴音,同时命令手下攻击。
但那白衣女子的琴音陡然转急,如同金戈铁马,杀伐之音骤起!一道道无形的音刃伴随着琴音呼啸而出,精准地斩向试图追击的幽冥教徒和那些幽冥攻击,将其纷纷拦截、击溃!
琴音领域与幽冥领域在峡谷上空剧烈碰撞,能量激荡,雾气翻腾!
趁此机会,蓝景行三人终于艰难地攀上了峭壁之巅!
“走!”
那抱剑的青衣少女冷喝一声,剑未出鞘,但一股凌厉的剑意已锁定了下方试图冲上来的幽冥教徒,迫得他们身形一滞。
蓝景行来不及道谢,深深看了一眼那依旧端坐抚琴、仿佛超然物外的白衣女子,背起周大牛,拉起蓝晓莹,跟着那青衣少女,迅速消失在峭壁另一侧更加浓密的山林雾气之中。
峡谷底部,幽泉长老脸色铁青,看着上方空空如也的峭壁,以及那依旧萦绕不散、干扰着他领域的清越琴音,最终没有选择强行追击。他死死盯着白衣女子的方向,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
“天音阁……你们也要插手我圣教之事吗?!”
白衣女子琴音袅袅,并未回答。片刻后,琴音渐歇,她与那青衣少女的身影,也如同来时一般,悄然隐没于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只留下幽泉长老一行人,在死寂的峡谷内,面对着一地狼藉和功败垂成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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