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穴中的一夜,在寂静与警惕中度过。当青芷熄灭那最后一截蜡烛,以剑鞘再次敲击机关,打开石门时,外界已是天光微熹。浓雾依旧,但比起昨日的粘稠,似乎稀薄了几分,能隐约看到远处山峦起伏的黛色轮廓。
“就此别过。”青芷站在洞口,晨风拂动她青色的衣袂,声音依旧清冷得不带丝毫波澜,“前方三十里,有一处溪涧,可补充饮水。再往南,便是野人谷地界,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等蓝景行回应,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晨雾的青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与茂密的林木之后,再无踪迹。
来去如风,神秘莫测。
蓝景行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默然片刻。天音阁的援手如同雪中送炭,但其背后的深意,却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星辰轨迹,天命之子……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盘旋,与辰辉星核、守墓人云伯的暗示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庞大而模糊的网。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带着姐姐和姐夫,安全抵达那个据说能暂避风头的“野人谷”。
经过一夜的休整和蓝景行不惜耗费星辰之力的持续温养,蓝晓莹的气色好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勉强自行站立行走一段距离。周大牛的体力也恢复了大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们走吧。”蓝景行辨认了一下方向,依旧是他在前探路,周大牛搀扶着蓝晓莹紧随其后。
按照青芷指引的路线,他们沿着山脊向南而行。这条路比之前的废弃古道更加难寻,几乎完全被野蛮生长的荆棘和灌木覆盖,需要蓝景行不时以星辰气刃开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带着甜腥气的异味,越往南走,这股气味越发明显,周围的植被也变得奇形怪状,颜色愈发深邃艳丽,透着一股诡异。
那是瘴气开始出现的征兆。
晌午时分,他们果然找到了一条隐藏在两山夹缝中的溪涧。涧水冰凉刺骨,却异常清澈。三人饱饮一番,又将水囊灌满。蓝景行仔细检查了水质,确认无毒,才稍稍放心。
休息片刻后,继续赶路。地势开始缓缓下降,周围的雾气也渐渐变成了淡淡的、五彩斑斓的色泽,在林木间缭绕不散。那甜腥气味更加浓郁,吸入肺中,隐隐带着一丝麻痹感。正是野人谷外围特有的毒瘴!
蓝景行立刻让周大牛和蓝晓莹用浸湿的布巾捂住口鼻,自己也运转星辰之力,在三人周围布下一层薄薄的星辉屏障,勉强过滤着瘴气。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青芷所说的“清瘴草”。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行进速度不得不再次放缓。蓝晓莹虽然强撑着,但脸色又开始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周大牛亦是满头大汗,既要抵御瘴气,又要照顾妻子,显得十分吃力。
就在蓝景行心中焦灼,考虑是否要再次背负姐姐前行时,他的《破妄瞳》忽然在前方一片色彩斑斓的毒蕈旁,捕捉到了几株不起眼的、叶片呈灰绿色、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小草。小草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的、类似于薄荷的凉意,周围的斑斓瘴气靠近它时,都会微微扭曲、淡化。
清瘴草!
蓝景行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小心采集了十几株,将其捣碎,挤出汁液,分别让周大牛和蓝晓莹服下,又将草渣分给他们含在口中。
清瘴草果然有效。汁液入喉,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扩散开来,驱散了肺腑间的麻痹感,头脑也为之一清。含在口中的草渣持续散发着凉意,有效抵御着周围瘴气的侵蚀。
三人精神均是一振。
有了清瘴草的保护,他们前进的速度快了不少。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穿过一片弥漫着浓郁粉红色瘴气的枯木林,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只见前方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陨石撞击形成的盆地。盆地边缘是陡峭的、如同刀削斧劈般的环形山壁,山壁上爬满了深紫色的藤蔓和各种奇形怪状的苔藓。盆地内部,地势起伏,笼罩在一片更加浓郁、色彩更加诡异的七彩瘴气之中,看不清具体情形,只能隐约听到一些从未听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嘶鸣从深处传来。
这里,便是野人谷了。仅仅是站在边缘,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致命危险与原始荒蛮。
“我们……要进去吗?”周大牛看着那七彩翻涌的瘴气,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干。
蓝晓莹也紧紧抓住弟弟的胳膊,眼中流露出恐惧。
蓝景行眉头紧锁。野人谷的凶险,远超他的预期。这里的瘴气毒性,恐怕不是外围那些清瘴草能完全抵御的。而且,谷中显然还栖息着未知的危险生物。贸然深入,无异于自杀。
但若不进去,他们又能去哪里?落霞镇不能回,后方可能有幽冥教的追兵……
就在他权衡利弊,难以决断之际——
“看来,你们遇到了点麻烦。”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突兀地从侧后方一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风化岩石后传来。
蓝景行猛地转身,体内星辰之力瞬间提起,目光锐利如刀,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那块岩石的阴影处,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青色劲装,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青铜面具。
青刃!
他竟然又出现了!而且是在这野人谷的入口!
“是你?”蓝景行眼神微凝,心中警惕大作。青刃的出现,太过巧合了!难道他一直跟着他们?
“不必紧张。”青刃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面具下的目光扫过蓝晓莹和周大牛,最后落在蓝景行身上,“我只是恰好路过,看到几只迷途的羔羊,在狼窝前徘徊。”
他的话语带着一贯的冷漠与嘲讽。
“阁下有何指教?”蓝景行沉声问道,并未放松警惕。
青刃指了指那七彩翻涌的野人谷:“指教谈不上。只是想告诉你们,这野人谷,不是你们现在能进去的地方。谷深处的瘴气,足以在十息内让五星以下的武者化为脓血。而且,里面有些‘老朋友’,可不怎么欢迎外来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当然,如果你们执意要进去送死,我也不拦着。”
蓝景行沉默。青刃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这野人谷,确实是一处绝地。
“那我们该当如何?”周大牛忍不住问道,脸上写满了焦虑。
青刃的目光再次落在蓝景行身上:“两个选择。一,留在这里,等着幽冥教的人追上来。二,跟我走,我知道一条相对安全的小路,可以绕过野人谷的核心区域,直达南边三百里外的‘黑风隘’。”
又是选择!而且是与之前类似的,看似给出出路,实则将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的选择!
蓝景行紧紧盯着青刃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井,波澜不惊,什么也窥探不到。
“为何要帮我们?”蓝景行再次问出这个核心问题。
青刃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我说过,你身上有样‘东西’,对我有利。在你达成我的目的,或者那‘东西’易主之前,我不希望你轻易死掉。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的回答依旧直接而冷酷,将利益关系摆在明面。
蓝景行心念电转。跟青刃走,风险未知,等于将部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中。但不跟他走,眼下似乎又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谷口是等死,强行入谷是送死。
他看了一眼气息虚弱、全靠清瘴草支撑的姐姐,又看了看满脸疲惫与担忧的姐夫。
“好。”蓝景行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我们跟你走。”
他选择赌一把。赌青刃目前确实需要他活着,赌那条所谓的“安全小路”确实存在。
青刃似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明智的选择。跟我来,保持安静,跟紧我的脚步,不要触碰任何看起来奇怪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朝着野人谷边缘,那陡峭环形山壁的一处不起眼的裂缝走去。
那裂缝极其狭窄,被浓密的紫色藤蔓遮掩,若非青刃指引,根本难以发现。
蓝景行示意周大牛和蓝晓莹跟上,自己则走在最后,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裂缝的瞬间,蓝景行强大的感知猛地捕捉到,身后远处的山林中,数道阴冷迅疾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幽冥教的追兵,还是来了!而且来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
他猛地回头,只见数百丈外,林木摇动,雾气翻涌,几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猎豹般穿梭而至,为首一人气息强横,赫然是昨日峡谷中那名七星巅峰的幽泉长老!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摆脱了天音阁的干扰,追踪到了这里!
“快走!”蓝景行低喝一声,催促着前面的周大牛和蓝晓莹加速进入裂缝。
青刃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冷哼一声,并未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率先钻入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之中。
蓝景行最后一个闪身而入,就在他进入裂缝的刹那,反手一挥,数道凝练的星辰之力如同利箭般射出,并非射向追兵,而是狠狠轰击在裂缝入口上方的岩壁上!
“轰隆!”
碎石簌簌落下,虽然不是大规模塌方,但也足够暂时堵塞住狭窄的入口,延缓追兵的脚步。
做完这一切,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追着前方青刃手中一颗散发着微弱荧光、指引方向的夜明珠光芒,深入了这条未知的、通往野人谷边缘地带的地下裂缝。
身后,隐约传来了幽泉长老气急败坏的怒吼和碎石被强行破开的轰鸣声。
新的逃亡,在这阴暗潮湿、前途未卜的裂隙中,再次展开。而引路者,依旧是那个目的不明、亦正亦邪的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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