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宫,最高领袖办公室。
夜,已经深了。
窗外,那属于人民的狂欢声浪早已平息,整座莫斯科城,都沉浸在这场剧变之后那混杂着疲惫与希望的、复杂而又宁静的睡梦里。
但在这里,在这个苏维埃联盟崭新的心脏,灯火通明。
保尔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在他面前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没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紧急电报。
有的,只是一支钢笔,和一张空白的、却又重逾万钧的信笺。
他已经坐了很久,那双深邃得如同星海般的眼眸,凝视着窗外那颗在夜色中依旧闪耀的红星,仿佛在与那些牺牲了的、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英灵,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无声对话。
党内,已经稳定。
国家,已经稳固。
那么接下来,就该兑现他就职演说中,那最核心、也是最沉重的第三个承诺了。
——正义!
他缓缓收回目光,对着身后那位一直默默侍立着的、眼眶通红的年轻女助理安娜,用一种无比庄严的、仿佛在下达一道神圣指令的语气,轻声说道:
“去,把娜杰日达·康斯坦丁诺夫娜请来。”
安娜的身躯猛地一颤!
娜杰日达·康斯坦丁诺夫娜!
那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的遗孀——克鲁普斯卡娅!是这个党内,活着的、最高尚的道德丰碑!
安娜瞬间明白了什么,那双美丽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了滚烫的、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她猛地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不久,在安娜的小心搀扶下,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了岁月风霜的老妇人,迈着颤颤巍巍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步伐,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正是克鲁普斯卡娅。
“保尔同志,”老人的声音沙哑,但那双浑浊的、看尽了百年风云的眼眸,在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身影时,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旭日般璀璨的光芒!
“您辛苦了。”
保尔缓缓转动轮椅,迎了上去,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老人那布满了老年斑的、冰冷的手。
“不,娜杰日达同志。真正辛苦的,是那些至今还在冰冷的冻土之下,等待着我们去为他们洗刷冤屈的同志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的厚重力量。
克鲁普斯卡娅的身躯,猛地一颤!那双饱经沧桑的老眼里,瞬间涌上了滚烫的泪水!
她知道,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保尔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将桌上那张空白的信笺,和那支钢笔,轻轻地,推到了老人的面前。
随即,他用一种最郑重、最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向着这位活着的传奇,向着列宁同志永不熄灭的革命精神,发出了他登顶之后,最神圣、也最伟大的请求!
“娜杰日达同志!我以苏维埃最高领袖的名义,请求您!”
“请您亲自挂帅,组建‘中央申诉审查委员会’!重新审查过去十年间,所有的冤案、错案、假案!”
“我要您,以列宁同志的名义,将光明与正义,重新带回我们的党!带回我们的苏维埃!”
轰!!!
那一番话,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狠狠地,狠狠地,劈在了这位革命元老的灵魂最深处!
克鲁普斯卡娅那瘦弱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她那布满了老年斑的、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办公桌的边缘!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如同见证了神迹般的、最极致的震撼与狂喜!
她仿佛,又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同样充满了无穷精力与坚定信念的、带领他们开创了这番伟大事业的男人!
“我……我……”
她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呜咽!
最终,所有的语言,都汇聚成了一个最沉重、也最坚定的点头!
保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微笑。他拿起笔,在那份早已拟好的、足以让整个苏维埃都为之震动的最高命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他将那份文件,郑重地,递到了克鲁普斯卡娅的手中。
当老人那颤抖的手,接过那份文件的瞬间,历史的车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个属于正义的、崭新的时代,来临了!
……
三天后。
最新一期的《真理报》,被无数双手,从邮递员的挎包里,从遍布全国的报刊亭里,疯狂地抢夺一空!
报纸的头版头条,用最醒目、最粗大的黑体字,刊登了一则石破天惊的公告!
——《关于成立中央申诉审查委员会,并为“工业党”、“沙赫特”等案件受冤同志彻底平反的决定》!
公告之下,是一份长长的、闪耀着正义光芒的名单!
拉姆津、奥萨德奇、费多托夫……
那一个个曾经被斥为“人民公敌”、“帝国主义间谍”的顶级工程师和科学家,此刻,他们的名字,被重新赋予了最崇高的荣誉!
而在名单的最后,一段用黑框框起来的、足以载入史册的文字,像一柄无形的、重达万吨的攻城巨锤,狠狠地,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苏维埃公民的灵魂最深处!
“苏维埃联盟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在此,向所有在过去的错误路线中,被无辜迫害的同志,以及他们的家属,致以最沉痛、最深刻的歉意!”
“对不起!”
公开道歉!
党,向人民道歉!
这在苏维埃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是石破天惊的!是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
那一刻,无数人,手捧着这份报纸,呆立在原地,泪流满面!
那不是悲伤的泪水,那是一种被一种伟大到极致的人格力量所感召、一种在见证了神迹之后,灵魂被彻底洗涤的、最纯粹的感动与新生!
如果说,推翻斯大林,只是让人民摆脱了恐惧。
那么这一刻,保尔用他的行动,真正赢得了这个国家亿万人民的……心!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这则公告刊登的同一天,一列列窗明几净、挂着红十字标志的专列,满载着药品、食物、冬衣和最优秀的医生护士,汽笛长鸣,缓缓驶出了莫斯科的车站。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片广袤、冰冷、埋葬了无数冤魂的死亡之地,西伯利亚!
它们不是去运输囚犯!
它们是去迎接英雄!
去接回那些在无尽的苦难与绝望中,依旧没有弯下脊梁的、幸存的知识精英!去接回那些对革命的信仰,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动摇的、忠诚的革命者!
大规模的平反,如同一场席卷全国的净化风暴,荡涤了旧时代所有的污泥浊水!
正义,得到了伸张!
人心,得到了凝聚!
整个苏维埃的社会风气,为之一新!到处都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充满了无限希望的昂扬氛围!
而保尔·柯察金,这个名字,也在这场风暴之中,被彻底神化!他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甚至超越了革命导师本人的全新高度!
……
深夜,克里姆林宫。
保尔正坐在灯下,仔细地审阅着一份份由克鲁普斯卡娅亲自呈报上来的、即将被平反的名单。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都是一段血泪交织的悲剧。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
突然,他的指尖,在一份来自科雷马集中营的幸存者名单上,猛地,停住了。
那双深邃得如同星海般的眼眸,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一行用打字机敲出的、冰冷的铅字上。
那是一个对他而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重要到足以改变未来世界格局的名字!
——谢尔盖·帕夫洛维奇·科罗廖夫。
罪名:反苏维埃分子,托洛茨基主义间谍。
职业:火箭设计师。
那一刻,保尔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充满了无尽期盼与炽热的……微笑。
他知道,苏维埃的星辰大海,终于,要迎来它真正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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