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骊山脚下的渭河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数暗流和沉淀的泥沙。
孙阳的讲座定在周末晚上,学校最大的阶梯教室坐满了人。窗外是都市璀璨的夜色,窗内是幻灯片投射出的幽蓝光影。他站在讲台上,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握着激光笔,声音平稳而清晰。
“……所以,通过对唐代墓葬出土的‘七星青铜盒’及其周边文物的综合分析,我们可以推测,在安史之乱前后,关中地区存在一个以方术为纽带、试图通过解读古星图来寻求某种……超自然认同的秘密团体。”孙阳顿了顿,激光笔的红点停留在幻灯片上一幅经过处理的、模糊的星图线描图上,“这个团体的活动,可能与当时动荡的社会心理有关,也为我们理解中古时期民间信仰与精英文化的互动,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侧面。”
台下,学生们埋头记录,偶尔有闪光灯亮起,拍下幻灯片。一切都符合一场严谨、甚至略带枯燥的学术讲座该有的样子。
只有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几个人,知道这平静叙述下的惊涛骇浪。
刘胖子歪在椅子上,几乎要打瞌睡,被旁边坐得笔直的振宇妹妹——现在该叫她周晓雯了——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刘胖子一个激灵坐直,嘟囔道:“阳仔这调调,听得俺直犯困,比墓里那些催眠的壁画还管用。”
晓雯抿嘴笑了笑。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里有了神采。经过漫长的治疗和康复,那种源于血脉深处的、对地宫呼唤的诡异梦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医生说这是心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缓解,但她自己清楚,有些东西,一旦知晓,就再也回不到纯粹的无知。她来听讲座,不只是为了支持孙阳哥,更是想从这些“官方版本”的叙述里,捕捉到一丝能印证她那些破碎梦境的真实痕迹。
韩亮没来。讲座开始前,孙阳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简短信息:“已到西域,有发现,勿念。”附带的是一张照片,昏黄的落日下,一片荒凉的雅丹地貌,一块风化的巨石上,隐约有类似鸟篆文的刻痕。孙阳把手机递给晓雯和刘胖子看,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东海孤岛的基地被毁,北极冰层下的服务器化为火海,但线索并未断绝,就像野草,从历史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指向更遥远、更古老的源头。
讲座进入提问环节。几个学生问了关于星图解读方法、墓葬断代技术的问题,孙阳对答如流。气氛学术而友好。
然后,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在教室中后部举了起来。
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混在一群学生里毫不显眼。孙阳点头示意他提问。
“孙老师,”男生的声音不高,但清晰,透过麦克风传到教室每个角落,“您刚才提到,那个唐代秘密团体可能在‘寻求超自然认同’。我的问题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寻求的‘认同’对象,并非虚无缥缈的神只,而是某种确实存在过、并且留下过切实‘痕迹’的……更高级的文明,或者个体呢?比如,您报告中提到的‘七星青铜盒’,它的铸造工艺和星图契合度,以当时的科技水平,是否可能存在无法解释的‘技术溢出’?”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这个问题隐隐触碰到了正统考古学的边界,带有一丝“远古外星人”或失落文明的猜想色彩,几个老教授微微皱起了眉头。
孙阳的心脏却几不可察地猛跳了一下。他凝视着那个提问的男生,对方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挑衅或猎奇的意味,倒像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探究。
“很好的问题,”孙阳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学者的微笑,“考古学是基于实证的科学。我们承认古代有许多令人惊叹的技术成就,比如兵马俑的铸造、青铜剑的铬盐氧化处理,这些都需要更深入的研究。但现阶段,在没有确凿跨文化传播证据或颠覆性物理发现之前,我们更倾向于从当时的社会文化、技术积累和能工巧匠的智慧本身去寻找答案。‘七星青铜盒’的奥秘,也许正在于我们低估了唐代工匠观察星空、理解几何、并将其应用于精密器物制造的能力。”他巧妙地绕开了“更高级文明”的提法,将话题拉回学术框架。
男生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坐下了。但孙阳注意到,他坐下时,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拂过胸前——那里,衬衫口袋上方,似乎别着一个什么不起眼的小饰物,在教室灯光下一闪而过,像是某种深色的、带有细密鳞片状反光的贴片或徽记。
黑鳞社?
这个念头如冰锥刺入孙阳脑海。不,不像。黑鳞社的风格更张扬,更充满攫取的野心。这个男生……更冷,更静,更像一个观察者,或者说……记录者。
讲座在礼貌的掌声中结束。学生们陆续退场。孙阳一边收拾讲稿,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那个提问的男生随着人潮走出教室,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与阴影交错处。
“孙阳哥,讲得真好。”晓雯和刘胖子走了过来,晓雯由衷地说。
“好啥呀,听得俺云山雾罩的,”刘胖子凑近,压低声音,小眼睛里闪着光,“不过最后那小子问的问题,有点意思啊。他是不是知道点啥?”
孙阳摇摇头,把笔记本电脑装进背包:“不清楚。但这个世界,对‘七星青铜盒’、对骊山、对长生秘密感兴趣的人或组织,恐怕从未真正消失过。李教授……唉。”他叹了口气。李教授在实验室私下研究那些从陵墓外围侥幸带出的细胞样本,最终精神恍惚,留下一堆语焉不详的笔记后提前病退,如今在疗养院深居简出。知识本身,有时就是最诱人又最致命的毒药。
“对了,林夏刚给我发了点东西,”孙阳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链接,屏幕上弹出一些数据和模糊的图片,“她一直在用那套‘谛听’系统,监控全球暗网上与‘长生’、‘远古基因’、‘异常遗物’相关的关键词和资金流向。最近,有几笔难以追溯源头的大额资金,开始流向几个新的方向:格陵兰冰盖下的远古细菌研究、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带猛犸象基因提取的商业公司、还有……南太平洋几个岛屿的‘深海基因库’勘探项目。表面上看,都是正经科研或商业开发。”
“深海?”刘胖子一激灵,“又跟海有关?徐福那老小子到底留了多少后手?”
“不一定直接相关,但模式很像,”孙阳锁紧眉头,“打着科学或资源开发的幌子,目标却指向常人难以触及的、可能保存着极端古老生命信息或物质的地方。林夏说,这些项目的背后,似乎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松散的网络在提供信息和资金支持,不像黑鳞社那种严密的组织,更像是一种……共识,或者共同的趋向。”
“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游过来?”晓雯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起了自己梦境深处,那些来自地底、来自星空、无法言说的呼唤与低语。
“对,”孙阳收起手机,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教室,最后落在讲台上那个仿制的、用于展示的“七星青铜盒”模型上。模型做工粗糙,只是个象征。真正的那个盒子,连同它承载的千年秘密、鲜血与诅咒,早已深埋地底,或者,以另一种形式,漂流在未知的时空。“旧的盒子盖上了,但渴望打开盒子的人,永远会有。秘密不会消失,只会转移,或者……等待下一次被触发。”
他们走出教学楼。夜风带着都市特有的微暖与尘埃气味。头顶是被灯光晕染成暗红色的夜空,看不见几颗星星。但孙阳知道,星空就在那里,亘古不变地注视着大地,注视着尘埃般起落的人类文明,以及文明中永不熄灭的、对永恒、对起源、对超越自身极限的病态渴求。
回到公寓,孙阳打开灯。书桌上有些凌乱,摊开着书籍、论文和笔记。在台灯柔和的光晕旁,静静地躺着那个真正的、从祖父那里传下来的七星青铜盒。它比博物馆里那个更小,更黯淡,边角有磕碰的痕迹,表面覆盖着墨绿色的铜锈,只有那七颗按照特定规律排列的凸起,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仿佛七只沉睡的眼睛。
自从骊山归来,这个盒子再也没有显现过任何异常。它安静得就像一件普通的、有些年头的旧物。
孙阳坐在桌前,没有去碰它。他拿出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悬停良久,终于落下:
“新的故事,往往始于旧的回响。讲座结束,有人问了一个触及边界的问题。林夏发现了新的资金流向。韩亮在西域找到了新的刻痕。晓雯的梦境暂时平息,但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永远在土壤深处等待萌发的时机。刘胖子嚷嚷着无聊,却开始偷偷研究航海图和深海地质资料。而我,坐在这里,面对这个盒子。它曾经是钥匙,是陷阱,是诱惑,是祖父留下的谜题,也是无数悲剧的起点。如今,它只是一件遗物,一个提醒。提醒我们,有些门,不该被打开;有些知识,需要被守护而非占有;而有些战斗,永远不会真正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战场,从幽深的地宫,转移到更广阔、也更隐秘的人心与文明的荒原。我们曾是闯入者,是幸存者,现在……我们成了守门人。新的故事伊始,我们仍在路上。”
他合上日记。房间里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嗡鸣。
就在这时——
书桌上的七星青铜盒,那七颗沉寂了许久的凸起,毫无征兆地,同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反射台灯的光。是一种从内部透出的、冰冷而黯淡的、宛如呼吸般的微光。只一刹那,就熄灭了,快得让孙阳以为是长时间凝视后的视觉疲劳或幻觉。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盒子。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几分钟过去了。盒子毫无动静,恢复了死寂。
孙阳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铜锈表面的前一刻,停住了。
他没有打开它。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在台灯晕开的一小圈光明里,与那个承载着无尽过去与可能未来的小小青铜盒子对视着。仿佛隔着千年的时光,隔着生与死的界限,隔着人类永无止境的好奇与恐惧。
窗外,夜色正浓。遥远的东海方向,天际线上,隐约有沉闷的雷声滚动,预示着又一场风暴,正在无人察觉的深海之下,悄然酝酿。
新的故事,确实开始了。而这一次,没有人知道,盒子里将回响什么,又将把命运的丝线,牵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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