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深秋,天高云淡,杜公祠前的空地上却聚起了一群不寻常的“戏班子”。孙老倔、李火火、钱多多、甚至还有几位从邻村请来的、曾经历过当年蝗旱兵灾的老人,他们凑在一起,不是商量工坊事务,也不是盘点账目,而是排演一出戏——一出没有华丽戏服、没有精致唱腔,却要重现平安县最艰难岁月的“苦戏”。
念头起于柳娘子。那日她见几个富家子弟在学堂外嬉闹,对狗蛋讲述的杜公事迹嗤之以鼻,说什么“陈年旧事,听得耳朵起茧”。柳娘子心中刺痛,回家对孙老倔叹道:“光靠嘴说,娃娃们不当回事了。得让他们‘看见’,看见咱们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孙老倔一拍大腿:“中!俺们这帮老骨头,就是活着的‘旧账本’!咱们自己演!”
没有现成的剧本,台词就是各人记忆深处最刻骨铭心的片段。孙老倔演他自己,重现当年带着工匠日夜赶工修复水车,却因缺粮饿晕在工棚旁的场景;李火火演他装死诱敌的惊险,还要再现目睹乡亲吃观音土时虎目含泪的悲愤;钱多多则要表演如何哆哆嗦嗦地拨弄空无一文的算盘,为如何分配仅有的几袋救命粮而急白了头。他们甚至请红姑找来了几块破旧的观音土疙瘩、几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衣衫作为道具。
排演过程本身,就是一次对过往的重新咀嚼。老人们常常因情绪激动而中断,孙老倔演到饿晕那场时,真的因体力不支踉跄了一下,幸好被众人扶住;李火火重现当年护矿队兄弟伤亡的场景时,竟泣不成声,无法继续;钱多多摸着那副旧算盘,想起杜公赴死前将县库钥匙交给他的情景,老泪纵横。这些并非表演,而是真情流露。狗蛋被请来记录并稍作整理,他一边写,一边抹泪,深感这出戏的重量。
演出那日,地点就设在当年杜公就义的刑场附近,如今已是一片平整的广场。没有戏台,只在地上用石灰画了个圈。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有好奇的年轻人,也有神色凝重的长辈。开场没有锣鼓,只有孙老倔走到场中,用沙哑的嗓音说:“乡亲们,今日俺们这几个老家伙,不是唱戏,是‘还魂’,把咱们平安县二十年前的魂,请回来给大家看看!”
戏,一幕幕展开。孙老倔和徒弟们用夸张的动作表现抢修水车的急切与工具的简陋;李火火和几个老矿工重现了与赵光弼兵丁周旋的紧张;最震撼的是“吃土”一幕:几位老人围坐,中间放着一盆浑浊的水和几块干硬的观音土,他们模仿着当年饥民的样子,艰难地啃咬、吞咽,脸上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孩子们吓得往父母怀里钻,妇人们掩面低泣。钱多多则在一旁,用近乎癫狂的状态计算着微薄的存粮,嘴里念叨着“娃不能饿死……老人得有一口……”
没有专业的演技,动作笨拙,台词质朴,甚至有些混乱,但那种源自生命体验的真实感,却具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场下观众,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后来的鸦雀无声,再到压抑的抽泣,最后汇成一片悲恸的海洋。许多年轻后生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父辈的苦难,那个曾炫耀家财的林少荣,看得面色惨白,拳头紧握。当戏演到杜公白衣赴死、全县缟素时,全场百姓自发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戏毕,孙老倔等人累得几乎虚脱,却被激动的人群围住。一位老人拉着他的手:“倔爷!你们这出戏,比啥圣贤书都管用!俺家那小子,回去就把他那身绸衫换了!” 狗蛋趁机对学子们高声说:“都看见了吗?这平安县的砖瓦,不是凭空来的,是前辈用血泪和骨头垒起来的!忘了这个,咱们就是无根的浮萍!”
这出由“老家伙”们用生命记忆演绎的苦戏,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沉溺于富足的部分心灵,重新凝聚了全县的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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