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踏进寿春城时,已是弃城后的第五日。
城里的火大部分已经熄了,只有几处深埋在地下的粮窖还在阴燃,从废墟缝隙里冒出缕缕青烟。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焦木的苦味,粮食烧糊的甜腻味,还有尸体开始腐败的淡淡腥味——虽然大部分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但总有些藏在废墟深处的,来不及挖出来。
“好一个陆文龙。”曹操站在北门城楼的废墟上,望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声音听不出喜怒,“宁可焚城,也不留给孤。”
司马懿跟在他身后半步,低声道:“此乃焦土之策,古已有之。但做到如此彻底的……确实罕见。”
确实彻底。
曹操从北门走到州牧府,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沿途所见,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没有一座完好的仓库,甚至连水井都被填埋或污染。陆炎撤退前,把能烧的都烧了,能砸的都砸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留给曹操的,是一座需要完全重建的废墟。
“伤亡多少?”曹操问。
“攻城战,我军阵亡七百三十一人,伤两千余。”司马懿报出数字,“陆炎断后部队,阵亡约一千八百人,俘虏……三百二十人。”
“百姓呢?”
“城内发现百姓尸体约两千具,大部分死于火灾或踩踏。另有约三万百姓滞留城内,多为老弱妇孺。”司马懿顿了顿,“按主公之前颁布的令,十五岁以上男子已征发为役夫,女子暂押于城南营地。”
曹操点点头,没有对那个数字发表评论。
两万对两百万,都是数字。他关心的不是死了多少人,是得到了什么。
“粮草呢?”
“只抢救出不到三千石,且大半烧焦。”司马懿的声音更低了,“军械……几乎全毁。工坊设备熔成了铁疙瘩,火药工坊炸出了一个大坑。”
曹操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笑声很冷,在废墟间回荡。
“文龙啊文龙,”他摇头,“你还是这么倔。宁愿全毁了,也不让孤得到。”
他转过身,望向南方。
二十里外,龙鳞主城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依稀可见。那是一座建在山丘上的城池,城墙依山势起伏,像一条蛰伏的龙。
“那就看看,”曹操轻声说,“你这最后一座城,能守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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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孙权也进入了寿春。
他是从水路来的。周瑜的旗舰在淮水码头靠岸时,码头上还在冒烟——那是龙鳞军撤退前烧掉的最后一批战船。
“公瑾,辛苦了。”孙权踏上栈桥,对迎上来的周瑜点头致意。
周瑜一身银甲,外罩白袍,羽扇轻摇,风度翩翩,完全看不出刚刚打完一场硬仗的样子。
“为主公分忧,瑜之本职。”他侧身引路,“主公请,魏王已在州牧府等候。”
说是州牧府,其实只剩几堵残墙。曹操命人在废墟中清理出一片空地,搭起了临时的军帐。帐中摆着两张主位,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三步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在礼仪范围之内,又清楚地表明了这是两个平等的君主。
孙权进帐时,曹操已经坐在左首。他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仲谋来了,坐。”
很随意的语气,像招呼老朋友。
孙权也不客气,在右首坐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
联盟还在,但已经不再是围城之初那种紧密的联盟了。
寿春已破,龙鳞在望,接下来就是分赃的时候。而分赃,往往比打仗更伤感情。
“文龙残部,现在何处?”孙权先开口。
“退守龙鳞主城。”曹操说,“据斥候报,兵力约两万,另有数万百姓。粮草……按寿春焚毁前的储备推算,应该还能撑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孙权沉吟,“强攻的话,需要多久?”
“龙鳞城小墙高,又有棱堡之利。”曹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周瑜,“公瑾以为呢?”
周瑜躬身:“回魏王、主公,龙鳞城依山临水,只有北、西两面可攻。若强攻,至少需十万兵力,耗时两月以上,伤亡……恐不下三万。”
“三万人换一座小城?”孙权皱眉。
“不止一座城。”曹操接过话,“还有陆文龙这三年来积攒的所有技术——火药配方、兵器图纸、棱堡构造图。这些才是无价之宝。”
这也是两人还能坐在一起的原因。
陆炎最值钱的不是土地,是技术。谁能得到那些技术,谁就能在未来占据绝对优势。
“那依魏王之见,”孙权问,“该如何打?”
“不急。”曹操笑了,“文龙现在是困兽,困兽最危险。与其强攻,不如围死。断粮,断水,断外援。等他饿得拿不动刀了,再进去收拾残局。”
“围多久?”
“三五个月吧。”曹操说得轻描淡写,“反正孤有十万大军,耗得起。倒是仲谋你……水军长期在外,江东那边,没问题吧?”
话里有话。
孙权听出来了。这是在提醒他:你的根基在江东,长期耗在这里,小心后院起火。
“江东有子布、子纲在,无碍。”孙权淡淡回应,“倒是魏王,北方胡人听说蠢蠢欲动,不需回师坐镇?”
两人相视一笑。
笑容都很假。
“好了,”曹操挥挥手,“说正事。龙鳞城虽小,但需要水陆并围。陆路孤负责,水路……就拜托公瑾了。”
周瑜看向孙权,见主公点头,才躬身:“瑜定不辱命。”
“另外,”曹操补充,“龙鳞城南临淮水,需要南岸也驻扎一支陆军,防止他们从水路突围。这支军队……”
“孤出。”孙权接口,“让吕蒙带一万人,在南岸扎营。”
“好。”曹操点头,“那从今日起,正式合围。东西南北,水陆两路,把龙鳞城围成铁桶。孤倒要看看,陆文龙这次,还能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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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围在第二天正式开始。
首先是陆路。
曹军分为三路:夏侯渊部三万人,进驻龙鳞城北五里处,开始修筑主攻阵地;徐晃部两万人,进驻城西三里,负责侧翼;于禁部一万五千人,进驻城东四里——这里地势较平,适合骑兵机动,任务是防止守军突围。
曹操的中军大帐设在北面,距离城墙六里。这个距离刚好在守军投石机射程之外,又能用千里镜看清城头的一举一动。
工事修筑以惊人的速度展开。
曹军工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们在寿春已经演练过一次,这次更加熟练。第一天,前沿壕沟挖好了;第二天,土山开始堆砌;第三天,投石机的基座已经完成。
这次他们堆的不是七座土山,是十四座。
每座土山上计划架设三架霹雳车,一共四十二架。这个数量是寿春的两倍,火力密度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更可怕的是,曹军开始修建“楼橹”——那是比土山更高的木制塔楼,高十丈,顶上设了望台和箭楼。楼橹可以移动,下面安装车轮,用牛马牵引,推到阵前后,上面的弓箭手可以居高临下射击城头守军。
“他们要把整片平原,都变成攻城阵地。”庞统在城楼上看着,声音沉重。
陆炎也在看。
他被亲卫搀扶着,站在最高的棱堡上。千里镜里,曹军的工事像某种恶性的生长物,正在大地上迅速蔓延。
“能破坏吗?”他问。
周泰摇头:“昨夜贺齐派水鬼队尝试夜袭,但曹军防备森严。去了五十人,只回来十七个,烧了三架投石机的木料,但……杯水车薪。”
陆炎点点头,没有意外。
这才是真正的合围——不仅仅是包围,是系统性地、全方位地压缩你的生存空间。
“水路呢?”他转向西面。
西面是淮水。江面上,江东水军的战船已经增加到七百艘。它们不再巡逻,而是直接在水门外三里处下锚,排成一个半圆形的封锁阵。
旗舰楼船上,周瑜的帅旗高高飘扬。
更致命的是,江东军开始在南岸登陆。吕蒙率领的一万步卒,三天内就在南岸修筑起完整的营寨。现在,龙鳞城南面也被封锁了。
水陆合围,至此完成。
龙鳞主城,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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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的第七天,曹军完成了第一座楼橹的搭建。
那天清晨,楼橹被三十头牛缓缓拖到阵前,停在距离城墙四百步的地方。这个距离,守军的弓箭射不到,但楼橹上的弓箭手可以轻松覆盖城头。
楼橹高十丈,分三层。底层是基座和牵引结构,中层是弓箭手平台,上层是了望台。整个结构用粗大的原木搭建,关键部位包铁,坚固异常。
楼橹就位后,三十名曹军弓箭手爬了上去。
他们不急着放箭,而是先升起一面巨大的战鼓。鼓声响起,节奏缓慢而沉重,像巨人的心跳。
然后开始喊话。
不是劝降,是报时。
“辰时三刻——”
“龙鳞城中,开饭了吗——”
“吃的什么——是粥还是糠——”
声音通过特制的铜喇叭传出,在空旷的平原上回荡,清清楚楚地传进城里。
守军一开始还射箭还击,但箭矢飞到楼橹前就力竭坠落了。他们这才发现,楼橹的距离经过了精确计算——刚好在弓箭射程边缘。
这是心理战。
用最羞辱的方式告诉你:我在你眼皮底下,但你打不到我。我还要每天提醒你,你被围着,你出不去,你早晚会饿死。
果然,到了午时,楼橹上又喊:
“午时正——”
“该吃饭了——”
“听说你们一天只有两顿——”
“还能撑几天——”
城头上,有些年轻士兵开始烦躁。有人骂,有人扔石头,但都无济于事。
周泰气得要带兵出城毁掉楼橹,被陆炎严令禁止。
“他们巴不得你出城。”陆炎说,“楼橹周围肯定埋了伏兵。你出去,就是送死。”
“那就让他们这么嚣张?!”周泰眼睛赤红。
陆炎看向那座楼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让他们喊。喊得越大声,越说明他们心虚——如果他们真有把握很快破城,何必用这种手段?”
他顿了顿:“传令下去,从今天起,城头守军轮换时,对着楼橹的方向,唱歌。”
“唱歌?”
“对。”陆炎说,“唱我们老家的军歌,唱淮北的民谣,唱什么都行。声音要大,要齐,要让他们听见——我们还没垮,还有力气唱歌。”
命令执行了。
当天傍晚,城头换防时,两千守军齐声唱起了《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歌声粗犷,跑调,但整齐。两千个男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压过了楼橹上的喊话声,在暮色中传得很远很远。
楼橹上沉默了片刻。
然后鼓声停了,喊话也停了。
那天晚上,楼橹提前一个时辰撤回了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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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的第十天,危机开始显现。
首先是水源。
虽然龙鳞城内有深井和山泉,但四万人每天的用水量是个天文数字。鲁肃实行三级配水制后,矛盾开始激化。
“凭什么他们当兵的就能多喝水?!”一个老妇人在取水点前吵嚷,“我儿子也在守城!他每天只有两瓢水,还不够解渴的!”
“大娘,这是规定……”负责分配的小吏试图解释。
“规定?!规定就是欺负我们老百姓!”老妇人声音更大,“我要见主公!我要问问他,是不是当官的命就金贵,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争吵引来了巡逻队。
带队的校尉很年轻,处理方式也很简单粗暴:“闹事者,今日配水减半!”
这下捅了马蜂窝。
周围的百姓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有人说当兵的确实辛苦,该多喝;有人说要公平,要一视同仁;还有人小声嘀咕:“早知道当初投降算了,至少不用渴死……”
眼看局面要失控,鲁肃赶到了。
他没有呵斥,没有训诫,而是让士兵搬来一张桌子,自己站了上去。
“诸位!”他的声音不大,但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听我说几句。”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渴,我也渴。”鲁肃举起自己的水囊,倒过来——只有几滴水滴落,“我今天的配水,和你们一样,只有两瓢。但我不觉得委屈,因为我知道,城头上那些守城的将士,他们流的汗,比我喝的水还多。”
他顿了顿,指向北城墙的方向:“就在刚才,曹军又发动了一次试探进攻。守军顶着太阳,穿着三十斤的铠甲,在城头守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下来的时候,有人中暑昏倒,有人嘴唇干裂出血。”
“但他们没有抱怨。”鲁肃的声音提高,“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不多喝一口水,就没有力气拉弓,没有力气扔擂木,没有力气守住这座城。而城一破,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不是渴死,是死在曹军的刀下,像寿春城里那些被处决的百姓一样。”
人群沉默了。
“水是少,”鲁肃继续说,“但这是我们自己的水,干净的,能喝的水。如果城破了,你们猜曹军会给我们什么水?是洗马的水,是倒进死尸的井水,还是干脆没有水,让我们活活渴死?”
他跳下桌子,走到那个老妇人面前,深深一揖。
“大娘,您儿子在守城,他是英雄。我向您保证,从今天起,守城将士的家属,配水增加半瓢。这是我鲁肃能做主的事,如果主公怪罪,我担着。”
老妇人愣住了,眼泪流了下来。
“鲁先生……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鲁肃温和地说,“大家都难,都苦。但越是难,越要互相体谅。因为我们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只有彼此。”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从明天开始,我每日只喝一瓢水。省下来的那一瓢,分给今日闹事的这位大娘,分给其他有困难的百姓。我不是作秀,是真这么做。如果你们发现我多喝了一口,随时可以来唾我面。”
说完,他再次躬身,然后转身离开。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没有人再说话。
那天下午,取水点再没有发生争吵。
而鲁肃真的只喝一瓢水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很多将领、文吏,甚至普通百姓,都开始主动减少自己的配水,省出来给更需要的人。
危机暂时化解了。
但鲁肃知道,这只是开始。
围城越久,资源越少,矛盾会越多。
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维持这脆弱的平衡,直到……直到最后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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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的第十五天,曹军的第一座土山完工了。
那是一座高八丈的土山,顶部平台宽二十丈,上面架了三架霹雳车。霹雳车的抛射臂已经调试完毕,配重箱里装满了石块。
这天清晨,曹操亲自来到了前沿。
他没有穿铠甲,只是一身常服,外罩锦袍,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土山。
千里镜里,龙鳞城的轮廓清晰可见。
“文龙应该就在那座棱堡上。”曹操把千里镜递给身边的司马懿,“你看看,他是不是也在看我们?”
司马懿接过,调整焦距。果然,最高的棱堡上,有几个身影。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被搀扶着、左臂明显不自然的,应该就是陆炎。
“是。”司马懿说,“主公,要劝降吗?”
“劝过了,他不听。”曹操摇头,“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力量。”
他转身,对身后的传令兵说:“传令,三架霹雳车,各装石弹一枚,目标——龙鳞城主城门楼。”
“诺!”
命令传下去。
土山上一阵忙碌。士兵们用绞盘拉开抛射臂,把三百斤的石弹装进弹袋,调整角度,校准方向。
整个过程,城头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们无能为力。
四百步的距离,他们的投石机打不到,弓箭更不用说。
只能看着。
“放!”传令官挥下令旗。
“嘎吱——”
“嗡——”
抛射臂猛地弹起,三颗石弹呼啸着飞向天空,划出三道高高的弧线。
时间仿佛变慢了。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
石弹在空中飞行了大约三息时间,然后开始下坠。
目标不是城门楼——曹军的试射偏了。
第一颗砸在城门楼左侧三十步的城墙上,“轰”的一声巨响,砖石飞溅,留下一个深坑。
第二颗越过城墙,落进了城里,砸塌了一处民房,激起漫天尘土。
第三颗……最准。
它准确地命中了城门楼的顶部。
“咔嚓——”
“轰隆——”
木制的城楼顶部被砸得粉碎,瓦片、梁木、砖石雨点般落下。守在楼里的几个士兵来不及逃跑,被埋在废墟下。
烟尘散去后,城门楼只剩下半截,顶部完全不见了。
土山上,曹军发出一阵欢呼。
城头上,死一般的寂静。
曹操放下千里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传令,”他说,“从今天起,每日轰击三次,每次十轮。目标:城墙、棱堡、城内工坊。直到把这座城……轰成平地。”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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