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无数破碎的星光在黑暗中沉浮，星光之间，连接着若隐若现的灰银色丝线，勾勒出残缺而古老的图案——那是她识海中的星图碎片，
此刻正在自主地、艰难地抵抗着某种强大外力的侵蚀和解析。
还有一块冰冷、沉重、散发着无尽“归墟”本源死寂之意的黑色碎片，在星光的边缘沉沉浮浮，
仿佛与那星图碎片之间存在着某种玄奥又对立的联系，彼此排斥，又彼此牵扯，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
而在这片混乱的、由星光与死寂构成的意识海洋深处，一个冰冷、邪异、仿佛来自亘古混沌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断回响、渗透，试图侵入她的灵魂最深处：
“……‘古曜之约’的守护者……‘归墟源器’的碎片……竟然同时存在于一个生命体中……矛盾……混乱……却是完美的‘钥匙’候选……找到她……抓住她……解析她……‘墟母’需要这枚钥匙……”
声音充满了贪婪、狂热，以及一丝连声音主人都未必察觉的、对于这种矛盾共存状态的深深忌惮和……恐惧？
不，不能是恐惧。那等存在，怎么会有恐惧？
那只是……困惑和不解。
黄一梦的意识在这片混乱中挣扎，想要清醒，想要逃离，但身体和神魂都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得无法动弹分毫。
她能模糊感觉到，有一股相对温和、却同样浩瀚磅礴的力量，包裹着她的身体，正在高速移动，远离那个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怖源头。
是……谁？
……
断星堡，星塔专属医疗殿，最深处的“凝神静室”。
静室不大，陈设简单，四壁和穹顶都用能够安神定魄、辅助疗伤的“宁神玉”砌成，地面刻绘着复杂的聚灵与温养阵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药雾。
黄一梦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安静地躺在一张温玉床上。
她身上的外伤已经被仔细处理过，换上了干净的素白里衣，脸上那道银色疤痕在玉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气息微弱但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度沉睡。
静室门外，气氛却与室内的宁静截然相反，紧绷得几乎要凝出冰碴子。
狄墨如同一头暴躁的困兽，在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脸色铁青，眼珠子布满了血丝。
他身上的法袍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灰黑色的污渍，还有几处破损，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都来不及换洗。
“妈的！到底还要等多久？！黄姐已经昏迷两天了！里面那帮老家伙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让老子进去看看！”他猛地停下脚步，冲着紧闭的静室石门低吼，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狄大哥，冷静点。
”方澈靠在墙边，脸色同样憔悴，但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左臂用绷带吊着，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韩长老亲自带来的几位医道长老和星塔高阶丹师都在里面会诊，黄师叔的情况……恐怕没那么简单。你贸然冲进去，只会打扰他们。”
“不简单？当然不简单！”狄墨猛地转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和担忧而嘶哑，“你没看到当时那场面！
那个穿紫袍的怪物，随手一挥，黄姐的剑域就跟纸糊的一样碎了！
黄姐吐了那么大一口血！然后她身上不知道冒出来什么鬼东西，跟那怪物的攻击撞在一起……再然后黄姐就昏了！
王振那个老王八带着我们拼命杀出来，一路逃回堡垒……这他妈能简单吗？！”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引得远处值守的几名星塔护卫都侧目看来。
“狄墨！噤声！”一个略显疲惫但依旧威严的声音响起。
走廊尽头，赵乾、林瑶、孙衍三人走了过来。三人都带着伤，气息不稳，尤其是孙衍，胸口裹着厚厚的绷带，走路都有些踉跄，被林瑶搀扶着。
赵乾走到狄墨面前，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我知道你担心黄师妹，我们同样担心。但现在吵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韩长老和几位长老正在里面全力施救，我们要做的，是相信他们，守在这里，别添乱。”
狄墨张了张嘴，看到赵乾眼中同样布满血丝和深深的疲惫，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严肃，最终还是颓然地低下头，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玉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就是……就是憋得慌！”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黄姐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要是她醒不过来……”
这个一向没心没肺、插科打诨的汉子，此刻眼圈竟然有些发红。
方澈别过脸去，用力抿了抿嘴唇。周勤默默站在更远一些的角落，低着头，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微微发抖。
林瑶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却带着坚定：“黄师妹吉人天相，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她在辰曜仙墓那种绝地都能活着出来，这次也一定能挺过去。”
话虽这么说，但她的眼神深处，也同样藏着浓浓的忧虑。
那天在黑星裂谷最后爆发的恐怖气息碰撞，以及黄一梦身上突然涌现的、连那紫袍圣使都感到惊愕的古老力量，都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那种层次的力量冲突，对黄一梦这个载体造成的伤害，恐怕远不止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对了，其他人情况怎么样？刘猛副统领呢？”方澈打破沉默，问道。
赵乾脸色一黯，低声道：“不太好。那天为了断后，刘猛副统领和铁墟将硬拼了一记，受伤极重，元婴都出现了裂痕，现在在戍卫队的密室里闭关疗伤，能不能恢复都是未知数。
他带去的十名戍卫队精锐，只回来了三个，还都重伤。
我们这边……陈默和李琰两位副巡查也受了不轻的伤，各自手下折损过半。
王副殿主……”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静室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也受了些内伤，但问题不大，现在应该在刑律殿处理后续。”
“王振那个老东西！”狄墨一听这个名字，火气又上来了，“要不是他指挥失误，贸然带人冲进去，黄姐说不定早就带我们撤出来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想借刀杀人！”
“狄墨！慎言！”赵乾厉声喝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王副殿主毕竟是此次行动的指挥，他的决策虽有争议，但当时情况紧急，谁也无法预料裂谷深处有那种级别的存在。
此事韩长老已有定论，莫要再提！”
狄墨梗着脖子，还想反驳，但看到赵乾严厉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脸上的愤懑和不甘丝毫未减。
方澈却若有所思。他想起撤退时的一些细节。当时黄一梦昏迷，身上那两股古老气息爆发，与紫袍圣使的攻击僵持，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和压力。
王振下令撤退，并且……似乎有意无意地，用某种方法短暂干扰了紫袍圣使一瞬，才让他们有机会带着黄一梦冲出来。
王振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真想借刀杀人，那时岂不是最好的机会？难道……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堡垒内的水，太深了。
就在这时，静室厚重的石门，忽然“咔哒”一声，缓缓打开了。
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精纯的灵雾涌出。
一名穿着星塔高阶丹师袍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
紧接着，韩长老和另外两名气息渊深的长老也走了出来。
“韩长老！刘长老！黄姐她怎么样了？！”狄墨第一个冲上去，急声问道。
韩长老看了他一眼，又扫过走廊里满脸焦急的众人，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温和：“放心，黄巡查性命无虞。”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松。
但韩长老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的心提了起来：“但是……她的情况，很特殊，也很棘手。”
那位姓刘的丹师长老捋了捋胡须，眉头紧锁，接口道：“黄巡查的外伤和内腑震伤，我等已用丹药和阵法稳住，并无大碍。棘手的是她的神魂和……元婴。”
“神魂和元婴？”林瑶心头一跳。
“不错。”刘长老点点头，眼中满是困惑，“她的神魂似乎被某种极其强大、古老、且充满‘对立’特性的力量冲击过，虽然侥幸未散，但陷入了一种深度的自我封闭和保护状态，外力很难介入唤醒。更奇怪的是她的元婴……”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她的元婴本质极高，远超同阶，这你们或许知道。但此刻，她的元婴周围，缠绕着两股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矛盾对立的古老道韵。一股，是苍凉、守护、充满星辰秩序之意的‘古曜’之力；另一股，则是死寂、终结、蕴含‘归墟’本源的混乱之力。这两股力量正在她的元婴周围形成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保护着她的元婴核心，但也隔绝了内外。我们尝试注入温和的灵力唤醒，都被这两股力量排斥、湮灭。强行打破平衡，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直接导致她元婴崩溃，身死道消。”
众人听得心头冰凉。连星塔的高阶丹师和长老们都束手无策？
“那……那就没办法了吗？”方澈声音干涩地问道。
韩长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办法……或许有，但不在我们这里。”
他看向静室内，眼神深邃：“那两股力量，层次太高，涉及到的古老隐秘，恐怕远超我们目前的认知。想要安全唤醒黄巡查，或许需要找到与这两股力量同源、或者能与之沟通的‘钥匙’或‘媒介’。”
钥匙？媒介？
狄墨等人面面相觑，这让他们去哪里找？
“此事，老夫会亲自向星塔本部禀报，请求更高层次的支援和查阅相关古老典籍。”韩长老沉声道，“在此之前，黄巡查就安置在此处静室，由刘长老负责照看，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疗伤休整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刘长老点了点头，便带着另外两名长老转身离去，背影显得有些沉重。
显然，黄一梦身上出现的“古曜”与“归墟”力量，以及黑星裂谷出现的恐怖幽墟圣使，都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安。
狄墨还想再问什么，被赵乾拉住了。
“走吧，狄墨。让黄师妹安静休养。我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赵乾低声道，强行拉着不情愿的狄墨离开了医疗殿。
方澈、林瑶、孙衍、周勤也默默跟上。
走出医疗殿，外面阳光刺眼，但众人心头却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黄一梦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黑星裂谷行动惨败，损失惨重。
幽墟行者展现出恐怖实力，疑似有超越化神的存在降临。
断星堡，风雨飘摇。
而此刻，在堡垒另一个方向，丹鼎峰驻地，那座奢华洞府内。
魏明恭敬地站在下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向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的吴副峰主汇报着：
“……那黄一梦昏迷前身上爆发的气息，绝对非同小可！连那幽墟圣使都为之动容，称之为‘古曜之约’的守护道标和‘归墟源器’的气息！此女身上，定有天大的秘密！”
吴副峰主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眼神闪烁不定：“古曜之约？归墟源器？这些东西……连星塔最古老的典籍中都只有零星记载，她一个下界来的女修，怎么可能沾染？”
“此女际遇诡异，气运莫测。”魏明低声道，“峰主，此次行动虽然失败，但我们并非没有收获。第一，探明了幽墟行者的部分实力和据点，韩长老必然承受巨大压力。第二，黄一昏迷，她手下的巡查队群龙无首，正是我们插手甚至接管的好时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狠毒：“黄一梦身上的秘密！如果我们能设法在她醒来之前，或者……在她永远醒不来之后，得到她身上的‘钥匙’或相关之物……那或许，是我们丹鼎峰，乃至峰主您，突破当前瓶颈、更进一步的天大机缘！”
吴副峰主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精光暴射！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医疗殿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冰冷而贪婪的笑容。
“说得对……此女，现在就是个活着的宝藏。而看守宝藏的……只是一群惊魂未定、各怀鬼胎的废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魏明。”
“弟子在。”
“去，联系我们在刑律殿、戍卫队、甚至……韩长老身边的所有人。我要知道关于黄一梦伤势最详细的情况，以及韩长老后续的所有打算。”
“另外，让我们的人，盯紧巡查队驻地。尤其是那个狄墨和方澈，还有那个新收的杂役周勤。看看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黄一梦……希望你永远别醒过来。或者……就算醒来，也变成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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