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星堡内的气氛,在黑星裂谷行动惨败后的第三天,达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临界点。
表面上看,堡垒依旧在运转。城墙上的巡逻修士依然在巡视,地火殿的烟囱依旧冒着烟气,坊市里也还有零星的交易在进行。
但一种压抑的、如同暴风雨前沉闷的寂静,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修士们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步伐匆匆,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身后追赶。
医疗殿最深处的凝神静室,成了这种压抑氛围的焦点之一。
静室内依旧宁静,宁神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地面阵法的纹路缓缓流转,将精纯平和的灵气转化为滋养神魂的药雾,弥漫在空气中。
黄一梦静静地躺在温玉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只是睡着。
她脸颊上那道银色疤痕在玉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道冰冷的烙印。
静室外,守卫比之前增加了一倍。四名穿着星塔制式法袍、气息凝练的修士如同雕塑般站在石门两侧,眼神锐利,警惕地注意着走廊尽头的每一个动静。
他们都是韩长老从自己直属卫队中抽调出来的心腹,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后期,忠诚度毋庸置疑。
这是韩长老亲自下的命令。黄一梦身上牵扯的秘密和那两股诡异的古老力量,让他不得不采取最高级别的保护措施。
堡垒内部,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他必须防止任何意外。
此刻,走廊里除了守卫,空无一人。狄墨他们被赵乾强行拉走疗伤休整了,但那份焦灼和担忧,如同无形的烟雾,依旧萦绕在这片区域。
而在静室之内,黄一梦的识海深处,却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那是一片混乱而破碎的“疆域”。
中央,是她的寂灭星辰元婴。原本应该散发着灰暗星光、威严沉凝的元婴,此刻却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光晕所包裹、缠绕、拉扯。
内层,是一圈柔和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星光编织而成的灰银色光晕,散发着苍凉、古老、却带着坚定守护意志的“古曜”道韵。
这光晕源自她识海中的星图碎片,此刻正竭力抵抗着外部侵入,并试图稳固元婴核心处那点微弱的“新生星火”。
外层,则是一圈更加深邃、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暗黑色光晕,散发着纯粹的“归墟”死寂与终结之意。
这光晕源自沉银戒中那枚滚烫的黑色道标碎片,它冰冷而霸道,不断侵蚀着“古曜”光晕,试图触碰甚至污染元婴本身。
两股力量在元婴周围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动态平衡,互相湮灭,互相排斥,又因为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而无法彻底分离。
这种平衡保护了元婴不被任何一股力量完全吞噬,但也将黄一梦的神魂意识,牢牢封锁在了这片“战场”的中心。
黄一梦的“意识”,或者说残存的、尚未被完全封闭的灵觉,就如同暴风雨中心的一叶扁舟,在两种恐怖力量的夹缝中艰难地维持着一丝清明。
她能“看”到那两股力量的碰撞与纠缠,能“感觉”到元婴传来的沉重压力和撕裂般的痛楚,也能“听”到外界隐约传来的、
如同隔着厚重水层般的模糊声响——那是狄墨的怒吼,方澈的劝说,韩长老疲惫的声音,还有石门开启关闭的动静。
但她的意识太虚弱了,如同风中的残烛,根本无法掌控身体,甚至连集中念头都做不到。
大部分时间,她只能被动地“漂浮”在这片混乱的意识之海中,承受着两股力量对冲带来的、直达灵魂深处的折磨。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本身被两种截然相反的“规则”撕扯、否定、试图重塑的恐怖体验。
“古曜”的力量在呼唤她,仿佛在引导她走向星辰的秩序、守护的责任、以及某种古老的约定。
“归墟”的力量在诱惑她,仿佛在低语着终结的宁静、混沌的自由、以及融入万物寂灭的终极归宿。
两种声音,两种道路,在她意识中交织、轰鸣,几乎要将她本就脆弱的灵智彻底撕裂。
“不……不能……放弃……”
残存的意志在痛苦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呐喊。黄一梦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许是对生的本能,或许是对那些信任她、追随她的人的不舍,或许仅仅是因为骨子里那股不愿屈服、不愿被任何力量定义的桀骜。
她试图去“触碰”那两股力量,不是对抗,而是去理解,去感受其中蕴含的“道”。
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她自身寂灭星辰真意的灵觉,如同最柔韧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层灰银色的“古曜”光晕。
接触的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
浩瀚的星空,古老的殿宇,庄严的誓言,不屈的抵抗,星辰的陨落,归墟的侵蚀,绝望的守护,还有那句回荡在时光长河中的低语:“……纵使群星陨落,古曜之约,守望不熄……”
那是星图碎片中蕴含的、属于某个古老星辰文明最后的悲歌与坚守。
紧接着,她又用另一丝灵觉,探向那暗黑色的“归墟”光晕。
更加冰冷、更加死寂、也更加本源的信息冲击而来!天地未开,混沌未分,万物终结,规则湮灭,一切归于最初的“无”,又在“无”中孕育着不可名状的“有”,循环往复,吞噬一切,又仿佛是一切的源头与归宿……
那是黑色道标碎片中蕴含的、属于“归墟”本源的碎片认知。
两股信息洪流,如同冰与火,在她残存的意识中疯狂对冲,几乎要将她最后一丝清明彻底磨灭!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黄一梦那坚韧到近乎变态的意志,竟然抓住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共性”!
无论是“古曜”的守护秩序,还是“归墟”的终结混沌,它们的“存在”本身,都蕴含着一种超越个体、近乎“道”的宏大与……“真实”。
而她的寂灭星辰真意,核心是星辰的“生”与“灭”,是过程,是现象。在这两种更接近“本源”或“规则”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浅薄”。
但渺小,不代表没有价值。
过程,也是“真实”的一部分。
“我之道……不在模仿古曜……不在皈依归墟……”
残存的意识在痛苦的风暴中,如同顽石般死死坚守着一丝明悟。
“我的寂灭星辰……是‘我’看到的生灭……是‘我’走过的路……是‘我’选择的真实!”
“古曜也好,归墟也罢……你们再宏大,再古老……此刻在我体内,在我识海!就要按我的‘规矩’来!”
一股微弱却无比倔强、带着强烈自我意志的寂灭星辰道韵,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第一点星火,从她元婴核心处那点“新生星火”中迸发出来!
这点星火太微弱了,在“古曜”与“归墟”的磅礴力量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但它出现的位置,太关键了——就在两股力量僵持、对抗的最中心,那脆弱的平衡点上!
嗡——!!
如同在紧绷的琴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古曜”的灰银光晕和“归墟”的暗黑光晕,同时微微一颤!
那脆弱的平衡,竟然因为这微弱“第三者”的介入,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
两股宏大力量对抗的“焦点”,似乎因为这一点完全不同的、源自黄一梦自身本源的“杂质”掺入,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和偏移!
就是这毫厘之差、刹那之机!
黄一梦那被死死封锁、几乎要消散的神魂意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猛地从那痛苦的漩涡中心,挣扎着向外“透”出了一丝!
她依旧无法掌控身体,无法清醒。
但她“感知”外界的范围,似乎扩大了那么一点点。
她隐约“听”到,静室厚重的石门外,似乎传来了压抑的争执声。
……
静室外,走廊。
“魏执事,此地乃韩长老严令守护之重地,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入内探视。请您立刻离开。”
一名守卫队长模样的修士,挡在魏明面前,语气刻板而强硬,身体如同山岳般纹丝不动,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身后三名守卫也同时上前一步,气息隐隐锁定魏明和他身后两名丹鼎峰弟子,眼神警惕。
魏明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温和又虚伪的笑容,仿佛对守卫的强硬态度毫不在意,甚至语气里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几位道友,莫要误会。在下并非要强行入内。只是奉吴副峰主之命,前来探望黄巡查。黄巡查乃我星塔栋梁,此次又为堡垒立下大功(虽然惨败,但功劳还是可以提一提的),不幸重伤昏迷,我丹鼎峰上下同僚皆忧心不已。吴副峰主特命我送来几瓶我丹鼎峰秘制的‘九转还魂丹’和‘定神紫玉膏’,皆为治疗神魂损伤和稳固元婴的上品灵药,或许对黄巡查的伤势有所帮助。”
他说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两个精致的玉瓶和一个玉盒,作势要递过去。
那守卫队长看都没看那些丹药一眼,眼神依旧冰冷:“魏执事好意,我等心领。但黄巡查的伤势,已有韩长老及诸位医道长老亲自负责,用药自有定夺。这些丹药,还请魏执事带回。若无韩长老手令,任何人、任何物品,不得送入静室。这是命令,请勿让我等为难。”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拒绝了丹药,又抬出了韩长老,封死了魏明所有可能的借口。
魏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身后的两名弟子更是面露不忿,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道:“队长,我们魏执事也是一片好心!黄巡查昏迷不醒,多一份灵药就多一份希望!你们这般阻拦,万一耽误了黄巡查的伤势,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住口!”魏明假意呵斥了弟子一句,然后对守卫队长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无奈又理解的模样,“罢了,既然韩长老有严令,在下也不便强求。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试探,“不知黄巡查如今情况究竟如何?可有好转的迹象?堡垒内诸多同僚都十分挂念,韩长老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指示或安排?”
守卫队长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澜:“黄巡查情况稳定,正在静养。韩长老自有决断,非我等可以过问。魏执事若无事,请回吧。此地不宜久留。”
又是这种油盐不进、公事公办的态度!
魏明心中暗骂,知道再待下去也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会引起对方更深的警惕。他脸上的笑容重新堆起,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这些丹药……”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瓶玉盒,“暂且放在此处,若韩长老或刘长老有需,可随时派人来丹鼎峰取用。告辞。”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静室石门,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岩石看到里面的情形,然后才带着两名弟子,转身离去,步伐看似从容,但背影却透着一股阴冷。
守卫队长直到魏明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开按着刀柄的手,对旁边一名守卫低声道:“去,将方才魏明来访之事,详细禀报韩长老。还有,检查一下他留下的丹药,确认无误后封存,没有韩长老或刘长老的亲口命令,任何人不得动用。”
“是!”
守卫队长转过身,看着那扇隔绝内外的石门,冷硬的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忧虑。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丹鼎峰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伸手了。
而静室内的黄一梦,在经历了意识深处那短暂的挣扎和“透出”后,残存的灵觉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沉入了那无边痛苦和混乱的黑暗深渊。
只是在彻底沉沦前,她隐约捕捉到了门外“魏明”这个名字,以及那温和声音下隐藏的、让她本能感到厌恶和警惕的阴冷气息。
丹鼎峰……魏明……
她想记住这个名字,记住这种气息。
但黑暗如同潮水,再次将她吞没。
只有元婴周围,那因为一点微弱自我星火介入而出现细微紊乱的两股古老力量,依旧在无声地碰撞、纠缠、维持着那脆弱的、仿佛随时会崩溃的平衡。
而在堡垒的另一端,巡查队驻地。
气氛同样压抑。
狄墨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受伤野兽,在院子里焦躁地转着圈,不时抬头看向医疗殿的方向,眼中满是血丝和无法发泄的愤怒。
方澈坐在石阶上,低着头,用还能动的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面黄一梦赐予的、用于联络的子母镜法器副镜,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一点慰藉或指引。他的手臂吊着,脸色依旧苍白。
周勤默默地在角落里收拾着院子的杂物,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只有在偶尔看向狄墨和方澈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深藏的恐惧和茫然。
驻地外,时不时有看似路过的修士“不经意”地朝里面张望几眼,目光闪烁,带着探究和监视的意味。那是丹鼎峰,或者刑律殿,或者其他某些势力派来的眼线。
狄墨猛地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向院墙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身影立刻缩了回去。
“他妈的!看什么看!一群苍蝇!”狄墨低吼道,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桌上,石桌表面顿时出现几道裂痕。
“狄大哥……”方澈抬起头,声音沙哑,“黄师叔昏迷前,让我们看好家。我们现在……不能乱。”
“不乱?怎么不乱?”狄墨红着眼睛,“黄姐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外面一群豺狼虎豹盯着咱们这块肥肉!王振那个老王八态度暧昧!韩长老又不见动静!咱们就这几个人,还都带伤!怎么守?拿什么守?!”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
方澈沉默了。他知道狄墨说的是事实。失去了黄一梦这根主心骨和最强战力,他们这支小小的巡查队,在堡垒错综复杂的势力倾轧中,脆弱的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先垮。黄师叔……一定会醒过来的。在她醒来之前,我们至少要守住这个院子,守住……等她回来的地方。”
他的语气并不坚定,甚至带着颤抖,但那份决心,却如同黑暗中摇曳却不肯熄灭的微光。
狄墨看着他,又看了看沉默却依旧在干活的周勤,胸中的暴躁和绝望,似乎被这微弱却固执的坚持稍稍压下去了一些。
他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走到院门口,如同门神般站定,抱着胳膊,目光凶厉地扫视着外面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妈的……来啊!老子就在这儿等着!谁敢伸爪子,老子就先剁了谁的爪子!”
他的低吼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像是一头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
夜色,渐渐深了。
堡垒各处的灯光陆续熄灭,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还亮着,像黑暗荒原上几簇倔强的篝火。
医疗殿的凝神静室,是其中之一。
巡查队驻地,也是其中之一。
而丹鼎峰那座奢华的洞府,灯火通明,显然也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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