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太极殿的丹陛之上,望着阶下那个一袭青衫的女子,手中捧着的药匣还带着九域山川的清露气息。
殿外的玉兰花正在暮春时节簌簌飘落,苏轻烟垂眸而立的模样,竟比这漫天飞花还要静美几分。
陛下,臣女幸不辱命。她将紫檀木药匣举过头顶,袖口露出的皓腕上,几处浅淡的针痕仍清晰可见。
三年前她带着《百草图谱》离京寻药时,鬓边还簪着我赠予的白玉兰簪,如今青丝间已换了支朴素的银叶草,倒更像个云游四方的医者。我示意蛮牛接过药匣,指尖触碰木匣的瞬间,能感觉到里面层层叠叠的药包。
墨尘站在我身侧轻笑:苏医官这趟西行,怕是把昆仑山的仙草都采来了。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毕竟谁都知道苏轻烟身上的蚀骨寒毒与我体内的龙血咒乃是孪生奇毒,连太医院的典籍都只记载着无药可解四个字。
苏轻烟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此行不仅寻得冰魄雪莲血龙藤,更在西荒蛮族处得见上古医经残卷。
臣女斗胆,将九域各地的医案汇集成册,恳请陛下御览。当那卷名为《济世宝典》的手稿在御案上展开时,我听见身后侍立的赵山河倒吸冷气的声音。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页眉页脚处还画着精细的草药图谱与经络穴位图。苏轻烟用朱砂标出的防疫章节旁,甚至详细记录着南疆瘴气的预警信号——见青蝇集群盘旋不散,当速燃艾草避之。
北境苦寒之地,小儿易患冻裂症,需以当归三钱、桂枝五分......我逐页翻阅,忽然停在记载狼族孩童常见病的那页。雷啸天前日离京时还忧心忡忡,说北境各族孩童冬季总有三成会冻坏手脚。
苏轻烟在这页特意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标注了三种治法,最简便的竟是羊脂裹蜜,温敷三日这般寻常人家也能做到的方子。这防疫篇......墨尘的手指点在记载时疫三法的章节,隔离、消毒、汤药预防,条理分明,远超太医院的水平。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这位素来以冷静着称的狐系谋士,此刻竟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童。
苏轻烟垂着眼帘解释:西荒曾爆发黑死病,族中老者传下石屋隔离,烈酒消毒之法。臣女结合《黄帝内经》的治未病理念,总结出这三条规矩。
她说到此处忽然抬头看我,眸中映着殿中烛火,陛下还记得三年前京中麻疹横行,若当时有此三法,至少可减少半数伤亡。我合上宝典时,檀香木镇纸在羊皮纸上压出浅淡的纹路。窗外的玉兰花瓣恰巧落在书页间,苏轻烟伸手拈起那片花瓣,指尖轻颤:臣女自知才疏学浅,这宝典中尚有十七处疑难杂症未能确证治法......
十七处?我将沾着花香的羊皮纸推回她面前,朕倒觉得,这十七处空白,才是此书最珍贵的地方。
看着她错愕的神情,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她跪在文华殿外请命寻药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明明医术已冠绝京华,却总说自己才疏学浅。
三日后的早朝上,当我宣布要为《济世宝典》作序并刊行全国时,御史台的官员们炸开了锅。王御史捧着笏板疾声进言:陛下三思!女子着书立说已是离经叛道,更何况是要将医书颁行天下?若让蛮夷之族习得我朝医术......
王大人可知,去年南境旱灾,饿死三万百姓,病死却有七万?我打断他的话,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苏医官书中记载的蒸谷法,可使陈米储存三月不坏;井水煎沸之术,能解霍乱之毒。
这些不是离经叛道,是能救万民性命的良方!御座下的争论声渐渐平息,我看见苏轻烟站在武将之列,青衫在一众铠甲中显得格外单薄。她始终低着头,只有紧握的拳头上能看出些许紧张。
蛮牛突然瓮声瓮气地开口:俺家乡以前闹瘟疫,全村就剩俺一个。要是早有这书......这位熊系护卫说到此处便哽咽着说不下去,铜铃大的眼睛里滚着泪珠。当我提起朱笔为《济世宝典》作序时,窗外的玉兰花正落满石阶。医者仁心,不分贵贱;医术之道,当济天下。写下这十六字时,我想起苏轻烟在西行前说的那句话——医者手中刀,可杀人亦可救人,全看握刀之人的心意。
那时她眼中的决绝,与此刻垂眸时的温柔,竟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三个月后,第一批雕版印刷的《济世宝典》从皇家书局运出时,苏轻烟正在太医院的药圃里种植从西荒带回的药草。
我站在月洞门外看她小心翼翼地为幼苗搭起防风障,蛮牛捧着刚收到的北境急报低声道:雷老将军来信,说今年北境孩童的冻疮比往年少了七成。苏轻烟闻声回头,鬓边沾着片翠绿的草叶。
夕阳穿过她身后的药架,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她在药圃中,还是药圃在她掌心生长。
我忽然想起墨尘昨夜说的话:这位苏医官,怕是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后来九域的人们都说,那位被陛下誉为九域医祖的女子,不仅用草药治愈了帝王的奇毒,更用一卷医书,让战火纷飞的九域大地,第一次有了超越国界的良方。
而我时常在深夜独自翻阅那本带着墨香的《济世宝典》,在苏轻烟用朱砂标注的治帝王心疾方旁,总能看见她留下的小字批注——上医治国,其次治人,其次治病。
殿外的玉兰花又开了,我将那支银叶草发簪放回紫檀药匣,里面静静躺着的,不仅有治愈奇毒的仙草,更有一个医者对这乱世最深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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