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雪落进铜雀台的飞檐时,正赶上司马昭的庆功宴。殿内炭火烧得旺,映得满墙的锦缎越发鲜亮,觥筹交错间,酒香混着烤肉的油香,把窗外的寒气挡得严严实实。
司马昭端着玉杯,目光扫过阶下的宾客。钟会穿着紫袍,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如何攻破阳安关;邓艾一身征尘未洗,甲胄上还沾着蜀地的红泥,闷头喝着酒;最惹眼的是阶下那排穿着囚服的蜀人——刘禅捧着酒杯,脸上堆着笑,黄皓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兔子,还有几个蜀地旧臣,低着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公嗣啊,”司马昭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酒气,“听说成都的蜀锦天下第一,怎么没见你带来几匹?”
刘禅慌忙起身,酒洒了半杯:“回……回大将军,蜀锦……都在府库里,臣来时匆忙,没来得及……”
“不必了。”司马昭摆摆手,指了指殿角堆积的锦缎,“这些都是从你内府抄的,比你身上穿的还鲜亮。”他拿起一匹,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黄皓说,这是给你新做的龙袍,还没上身呢。”
黄皓“扑通”跪下,浑身抖得像筛糠:“大将军饶命!都是……都是后主让做的,不关小人的事!”
刘禅的脸霎时白了,端着酒杯的手止不住地颤。司马昭看着他,忽然笑了:“听说你在成都,给司马昭起了个名字,叫‘安乐公’?”
“是……是臣愚昧。”刘禅的额头抵着地面,“臣在蜀地,只知吃喝玩乐,不知天下大势,让大将军见笑了。”
“不笑你。”司马昭饮尽杯中酒,“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那些殉国的,诸葛瞻、张遵,骨头硬,可到头来,还不是化作一抔土?”他指了指窗外,“洛阳的土,可比绵竹的暖。”
殿内的笑声停了,邓艾猛地放下酒杯,酒盏在案上撞出脆响:“大将军!蜀地百姓受苦多年,若不是刘禅昏聩,黄皓乱政,何至于此?如今庆功,怎能让这等奸佞与我等同席?”
钟会立刻接话:“邓将军此言差矣。刘禅虽昏,却也算识趣,献城免了刀兵,蜀地百姓该谢他才是。”他瞥了邓艾一眼,“倒是邓将军,入成都后擅自封官,怕是忘了军中规矩吧?”
邓艾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那是为了安抚蜀地民心!钟会你……”
“够了!”司马昭一拍案,酒洒了满桌,“今日是庆功宴,不是让你们争功的!”他看向刘禅,“公嗣,听说你在蜀地,最喜欢成都的山川,入了魏境,不想家吗?”
刘禅愣了愣,随即笑道:“此间乐,不思蜀。”
这话一出,殿内死一般的静。有个蜀地旧臣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嘴唇动了动,却被身边的人按住了。司马昭哈哈大笑,指着刘禅对众人说:“看看,这才是聪明人!”
邓艾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他的靴底踏过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在抗议。
司马昭没拦他,只是望着邓艾的背影,嘴角的笑淡了些。山涛凑到他耳边:“邓艾在成都拥兵自重,怕是……”
“我知道。”司马昭端起新斟的酒,“一只鹰,抓了兔子,总要扑腾几下。”他看向钟会,“你明日去成都,替我‘慰问’一下邓将军。”
钟会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拱手道:“臣遵令。”
宴散时,雪下得更大了。刘禅被侍卫扶着往外走,脚下踉跄,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是块从蜀地带过来的石碑,上面刻着“汉昭烈帝刘备之灵位”,不知被谁扔在了墙角,雪落了厚厚一层。
他盯着石碑看了半晌,忽然蹲下身,用袖子去擦上面的雪。黄皓想拉他,被他甩开了:“别动……这是我爹的……”
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
山涛站在殿门口,看着这一幕,对司马昭说:“他倒还有点良心。”
“良心?”司马昭望着漫天飞雪,“他要是有良心,就不会让诸葛亮的心血,化作成都府库里的蜀锦;不会让姜维在沓中冻得发抖,自己却在昭烈园里斗鸡。”他捡起一片落在肩头的雪花,“这雪好,能盖住不少脏东西。”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两下,敲在寂静的夜里。司马昭想起二十年前,随司马懿在祁山与诸葛亮对峙,那时的蜀军帐篷漏着风,士兵啃着干饼,却连咳嗽都不敢大声。可诸葛亮站在帐前,望着魏营的目光,亮得像星。
“诸葛亮要是活到现在,见了刘禅这副模样,怕是会气活过来。”山涛打趣道。
“不会。”司马昭摇头,“他那么聪明,早就该料到了。”他想起诸葛亮的《出师表》,“亲贤臣,远小人”,字字泣血,可后主偏不,偏要把小人捧上天,把贤臣踩在脚下。这不是命,是选。
雪地里,刘禅还在擦那块石碑,手指冻得通红,却不肯停。黄皓缩在旁边,看着远处魏军巡逻的火把,眼里满是恐惧。
司马昭转身回殿,炭火依旧旺,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他知道,灭蜀的功劳会记在他的头上,史书会写“司马昭伐蜀,克之”,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蜀国不是被他打垮的,是自己从内里烂透了,像堆被雨泡过的柴禾,只需要一阵风,就能烧成灰烬。
而这洛阳的庆功宴,不过是在灰烬上,添了把新火。
他拿起案上的蜀地舆图,手指划过成都,划过绵竹,划过沓中,最后停在阴平小道。那里标注着“邓艾入蜀处”,墨迹崭新。可他总觉得,这地图上该多画几笔——画成都街头啃树皮的百姓,画沓中士兵冻裂的手脚,画江油关士兵扔掉的枪杆,画诸葛瞻战死时紧握的剑。
那些才是蜀国真正的死因,比任何刀枪都锋利。
窗外的雪还在下,仿佛要把整个洛阳都埋起来。司马昭放下舆图,望着跳动的炭火,忽然觉得,这灭国的滋味,竟带着点说不清的涩。就像这杯里的酒,初尝辛辣,回味却只剩苦涩。
或许,所有的王朝,走到头都是一个样——先从内里生了锈,再被外面的风雨一吹,便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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