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城门虚掩着,像一张半开的嘴,说不出是哭是笑。
刘禅站在宫墙的角楼上,手指抠着砖缝里的青苔。远处的锦官城飘来蜀锦的香气,混着街面上隐约的哭喊声,缠成一团说不清的滋味。他身上的龙袍还没换,玉带勒得胸口发闷,昨夜黄皓说“魏军还在绵竹,陛下且宽心”,可今早从城楼上望出去,北门外的官道上,已经能看见魏军的旌旗在风里晃。
“陛下,该拿主意了。”光禄大夫谯周跪在地上,花白的胡子沾着尘土,“邓艾的军队离城不到十里,诸葛瞻将军……已经殉国了。”
刘禅的手抖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撞出轻响。诸葛瞻死了?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陛下”的年轻人,那个诸葛亮的儿子,就这么死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诸葛亮抱着他看地图,说“阿斗,这是你的江山”,那时的地图崭新,墨迹发亮,不像现在,被黄皓的茶渍泡得发皱。
“战……还是降?”刘禅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软得没力气。
“战不得啊陛下!”黄皓抢在谯周前面开口,脸上的肥肉抖着,“成都城里只有三千老弱,连弓都拉不开。国库早就空了,连守城的滚石都凑不齐——去年修昭烈园,把城墙上的条石都拆了不少。”
谯周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黄皓:“黄公公倒是清楚。可您上个月还说,‘魏军不过是小股流寇,不足为惧’,逼着各郡县把最后一批粮草运进内府,说是‘以备陛下不时之需’。”
黄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血口喷人!”
“够了!”刘禅猛地一拍栏杆,龙袍的袖子扫过积灰的砖面,“别说了……”他望着城外,魏军的队伍像一条黑色的蛇,正一点点逼近。他忽然想起姜维的奏疏,一封封地送回来,说“臣在沓中死战”,说“请陛下固守待援”,可他把那些奏疏都扔给了黄皓,说“烦得很”。
宫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十几个世家子弟跪在那里哭嚎,说“愿率家兵护城”。可刘禅认得他们——上个月还在昭烈园里斗鸡,输了钱就拿家奴撒气。他们的家兵,怕是连锄头都挥不利索。
“陛下,”谯周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邓艾派使者来了,说只要陛下献城,可保宗室无恙,百姓也能免兵戈之苦。”
“免兵戈之苦?”刘禅喃喃重复着,想起昨夜巡城时,看见城墙根下蜷缩着的乞丐,怀里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要是开了战,这些人怎么办?他忽然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像个笑话——既护不住百姓,也守不住祖宗的基业。
他想起先主刘备的牌位,在祠堂里蒙着灰。去年祭祀时,黄皓说“祭品要够排场”,结果摆了满桌的珍馐,却忘了给牌位前的香炉添火。那时他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先主大概早就闭眼了,懒得看他这不成器的后人。
“拿印玺来。”刘禅的声音忽然定了下来,像块石头落进水里。
黄皓愣住了:“陛下,您要……”
“献城。”刘禅转身往殿里走,龙袍的下摆扫过谯周身边时,他停了停,“告诉邓艾,不伤百姓,朕……认了。”
谯周对着他的背影磕了个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释然。
印玺放在锦盒里,沉甸甸的,上面的龙纹被历代先帝的手磨得发亮。刘禅拿起它,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忽然想起诸葛亮教他写字时,握着他的手,在竹简上写“汉”字。那时的“汉”字,笔画遒劲,像座山;现在他手里的印玺,却轻得像片羽毛。
他把印玺交给使者,看着使者走出宫门,忽然问黄皓:“昭烈园里的太湖石,还在吗?”
黄皓愣了愣:“在……还在。”
“砸了吧。”刘禅说,“给百姓铺路也好。”
黄皓张了张嘴,没敢应声。
魏军进城时,每放一箭,每杀一人。邓艾穿着铠甲,骑着马,从北门走到宫前,看着刘禅带着宗室跪在道旁,怀里抱着降表。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一半是金色,一半是阴影。
“陛下受惊了。”邓艾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跟邻人打招呼。
刘禅没抬头,只把降表往前递了递。
街面上,百姓们躲在门后偷看,没人哭,也没人骂。有个老太太端着碗水,递给路过的魏军士兵,士兵愣了愣,接过去喝了,还从怀里掏出块肉干,塞给老太太身边的孩子。孩子怯生生地接了,咬了一口,眼睛亮了——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肉。
诸葛瞻的尸体被运回成都时,刘禅去看了。尸体裹在破旧的战袍里,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怒容,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染血的布,上面绣着个“汉”字。刘禅蹲下来,想把那块布抚平,手指却抖得厉害。
“阿瞻……对不住。”他说,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那块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远处传来魏军操练的声音,整齐划一,像敲在鼓点上。刘禅站起身,望着宫墙上飘扬的魏旗,忽然觉得,成都的天,好像比昨天蓝了点。
只是那片蓝天下,再也没有“汉”字的旗帜了。
绵竹的血,江油关的尘埃,沓中的雪,洛阳城头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成都的城门里,凝成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息里,有先帝的雄心,有丞相的执念,有士兵的热血,也有百姓的无奈。
而蜀国,就像个耗尽了力气的人,终于在这天午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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