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十月初十,晨光熹微。
沈阳故宫,大政殿前。
朔风卷过空旷的汉白玉广场,扫荡着满地枯黄的梧桐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面巨大的红旗,在九米高的旗杆顶端猎猎展开,瞬间吸引了广场上五千双眼睛。
那红色,是用无数床百姓的被面,由沈阳被服厂的女工们彻夜赶工,一针一线染就缝成的,针脚粗粝歪斜,却红得惊心动魄,仿佛要灼穿这灰蒙蒙的天空。
旗杆是临时从日本人废弃的神社强拆下来的,带着未褪尽的漆痕与屈辱。
此刻,它支撑着这片新生的赤诚。
许云庭,刚被任命的东北人民自治军的前线总指挥,肩披寒霜,屹立在殿前高阶之上。
他目光扫过脚下黑压压的人群——士兵们征尘未洗,工人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学生们稚气未脱却眼神坚毅,小贩、黄包车夫,还有那些裤脚沾满泥点、扛着锄头刚从乡野赶来的农民。
五千人,屏息凝神,仰望着那抹红色一寸寸攀上杆顶,最终在晨曦中完全舒展。
“呼啦——”
旗面猛地抖开,一声巨响,撕裂了沉寂。
像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叹息,又像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万籁俱寂。
唯有粗粝的旗绳,摩擦着冰冷的金属旗杆,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嘎吱…嘎吱…”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房。
然后,不知从哪个角落,一个嘶哑的声音试探着响起: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十个…百个…汇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
数千个喉咙一同迸发出同一个旋律——《义勇军进行曲》。
调子起得太高,唱到“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时,无数声音劈了叉,走了调,却无人停下,无人退缩。
那是混杂着血泪的嘶吼,是胸膛里积压了十三年的火山,在今日喷薄!
歌声落下,广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悲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挤出人群,向前踉跄几步。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面红旗,猛地扑通跪下!
额头,带着全身的力量,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个,两个,三个……
如同被无形的风压倒的麦浪,五千人,这片刚刚挺直了脊梁的黑压压的人群,竟齐刷刷跪了下去!
压抑了十三年的卑微、恐惧与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叩拜。
许云庭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一股酸热直冲眼眶。
“起来!咱们不兴这个!”
——他想喊,话语却在喉咙里凝结成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到最前面那个老者,额角已然磕破,鲜血混着尘土,顺着深刻的皱纹流下鼻梁,一滴,一滴,洇在古老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
老者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人群,直直望向高处的许云庭。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那口型清晰得如同烙印:
“十三年了…”
许云庭猛地闭上了眼睛!
十三年!
从民国二十年那个血流成河的九月十八,到民国三十三年这个寒风凛冽的十月十。
近五千个日夜!
这座盛京城,这东北的黑土地,被那面沾满血腥的膏药旗死死罩住近五千天!
这里的父老乡亲,被迫弯着脊梁,低着头颅,在刺刀和皮鞭下活了近五千天!
他霍然睁眼,眸中再无半分犹豫。
几步跨下台阶,有力的双手穿过人群,一把将那额头染血的老者稳稳扶起。
老人的手枯瘦如柴,在他掌中抖得像风中残叶。许云庭紧紧握住那只手,仿佛要将力量和信念传递过去。
他转身,面向五千跪伏的脊梁,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发出震彻广场的咆哮:
“都起来!咱们中国人——从今天起,再也不跪了!!”
广场上死寂了一瞬。
下一秒,积蓄的情感如同压抑千年的熔岩轰然爆发!
哭声,那是积郁太久的悲恸与委屈的宣泄;
笑声,那是劫后余生、重获尊严的狂喜;
喊声,“中国人站起来了!”
“再也不用做亡国奴了!”
震耳欲聋!
帽子被抛上了天,素不相识的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跳又叫。
那个额头淌血的老者,咧开没牙的嘴,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却放声大笑,笑声嘶哑却穿透云霄。
许云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潮,转身,迈步走进阴冷的大政殿门。
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焚烧后的焦糊气息。
伪满洲国时期,这里被强改为供奉日本“天照大神”的“建国神庙”。
如今,神龛被砸得粉碎,牌位付之一炬,只余下墙壁上狰狞的烟熏火燎痕迹,无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亵渎与清算。
大殿中央,是从关东军司令部搬来的长条会议桌。
桌上铺开一张巨大的军用地图,红蓝铅笔勾画的箭头如同蛛网,密密麻麻指向东北全境——长春、哈尔滨、锦州、旅大……
每一处都标注着敌我态势,危机四伏。
同样新任命的参谋长史铁生、政治部主任李园、以及各纵队司令员、政委们早已围桌而立。
人人脸上带着连日鏖战、接收整顿留下的深深倦色,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锐利而亢奋。
攻克沈阳城只用了三天血战,但肃清城内残敌、接管至关重要的工厂区、安抚惊惶的百万市民……
这场无声的战役,耗费了他们整整一个月的心力,没人睡过一个囫囵觉。
“开会。”
许云庭走到桌首主位坐下,没有丝毫寒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老史,先通报全局。”
史铁生应声站起,手指重重戳在地图西侧的锦州:
“昨天下午四点,锦州全城解放!
守敌是伪满军三个整团外加鬼子一个精锐大队。
伪军一触即溃,鬼子那个大队依托火车站坚固工事企图顽抗……”
他嘴角泛起一丝铁血军人的冷硬:
“被我主攻部队合围,全歼!一个没留!”
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
“但是,缴获…寥寥无几。
粮仓空空如也,弹药库在我们攻入前就被炸毁,兵工厂的关键设备…
也被拆走了大半。
鬼子撤退得极有章法,破坏彻底,这明显是想跟我们打持久消耗战,拖垮我们!”
“鞍山、本溪、抚顺的情况?”
许云庭追问,目光如炬。
那里可是东北的工业命脉。
“鞍山钢铁厂!”
史铁生语气稍缓。
“幸得工人护厂队冒死抵抗破坏分子,核心设备基本完好!
本溪煤铁公司,两个高炉被炸毁,但核心冶炼设备保住了大半。
抚顺煤矿……”
他无奈地摇摇头,带着痛惜。
“鬼子撤退前,往几个最主要的矿井里灌满了水!
七个主井全淹了!
要恢复生产,疏通积水,修复设备,保守估计……至少半年!”
“狗日的小鬼子!临走还要狠狠咬咱们一口!丧尽天良!”
一位脾气火爆的纵队司令员忍不住拍案骂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意料之中!”
李园沙哑地开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深邃。
“日本关东军经营东北十四年,根深蒂固,岂会甘心就此放手?
他们在南满铁路沿线至少还有三十万重兵,北满的兵力只会更多,依托山林要塞,更难啃。”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方广袤的区域。
“更要命的是这里——苏联红军的前锋已经渡过黑龙江,正快速向哈尔滨、长春推进。
斯大林同志的电报说得好听是‘并肩作战’,可他对旅顺港、大连港,对中东铁路(即中长铁路)的‘特殊权益’念念不忘。
老毛子……”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也绝非善男信女,与虎谋皮,不可不防!”
大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明白,赶走了日本豺狼,并不意味着胜利的终点。
恰恰相反,最艰难、最复杂的战斗
——守住并巩固这片用鲜血换来的土地,甚至可能比攻克它更为凶险。
北有虎视眈眈的苏联巨熊,南有负隅顽抗的关东军残部,西边蒙古方向态度暧昧不明,东边朝鲜半岛还在日军铁蹄之下。
而他们这支队伍,虽然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但真正经历过残酷战斗、装备尚可的老兵,连一半都不到。
弹药库存,仅够支撑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
现在的重武器消耗极为严重?迫击炮都算宝贝,坦克、火炮更是捉襟见肘!
“兵工厂!”
许云庭的手指关节重重敲在桌面上,打破沉默。
“通化、牡丹江、佳木斯!那三家接收过来的核心厂子,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说具体!”
负责军工后勤的副参谋长立刻起身,汇报精确到数字:
“报告总指挥!通化厂接收了原沈阳兵工厂三成左右的关键设备,全力运转的话,每月能产步枪六千到八千支,子弹约两百万发。
但是!”他语气沉重,“最大的瓶颈是无缝钢管、高强度特种钢材、还有稳定的发射药供应!
我们的原料库存,按这个产量……
只够维持两个月!牡丹江厂主要生产手榴弹和地雷,但炸药配方不稳定,实验批次哑火率……
高达三成!佳木斯厂……”
他无奈地摇头,“破坏得太彻底,只剩断壁残垣和一堆废铁,短期内指望不上。”
“技术工人呢?”
许云庭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人才基础。
“愿意留下来的老师傅不少,都是真正的宝贝。
但很多人的老婆孩子还在敌占区,心里有顾虑,怕连累家小。
至于年轻技工……”副参谋长苦笑,“极度匮乏!尤其是能看懂复杂图纸、能熟练操作精密机床的中级技术骨干,简直是凤毛麟角!”
许云庭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李园:
“老李!你在东北经营多年,人脉广,办法多。这个坎儿,你得想办法趟过去!”
李园陷入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片刻,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务实的光芒:
“两条腿走路!
第一,紧急向关内求援!太行山、沂蒙山、冀中、还有太原、安塞兵工厂那些身怀绝技的老师傅,不惜一切代价,用最隐蔽、最安全的方式,把他们和家眷都接过来!
这是根基!
第二,就地挖掘培养!伪满时期,沈阳、大连、哈尔滨有不少工业技术学校和速成班,里面的学生很多是迫于生计,但肯定不乏有血性、有抱负的爱国青年。这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他声音压得更低,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还有……据可靠情报,鬼子撤退时,有一批日本退役技师和工程师因各种原因滞留在沈阳城内,躲藏了起来。
这些人……技术过硬,如果能‘改造’利用起来……”
“用鬼子?!”
刚才拍桌子的纵队司令霍然站起,满脸怒容,“老李!你糊涂了?血海深仇……”
“不是简单的‘用’,是‘改造’!是‘废物利用’!”
李园毫不退缩,眼神锐利如刀锋迎上对方的怒火。
“同志们,我们缺技术,缺人才,缺得快要命!
他们想活命,想一条生路!这是赤裸裸的现实!各取所需!技术学到手,我们自己的工人培养起来了,这些人……”
他做了个斩钉截铁的手势。
“立刻遣返!一个不留!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一切为了前线!为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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