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楼的酒局散了。
但这散场的方式,却并没有正常酒局的那种宾主尽欢。
陈文贽到底是执掌福建士阀几十年的老狐狸,在最后关头,硬是用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把已经准备当场开价竞标的曹秉和吴金得给瞪了回去。
“徐公子,此事事关重大,海贸皇商乃是朝廷大计。我等虽然有心报效,但也得回去盘点一下家底,商量个万全之策。”
陈文贽强撑着笑脸,对着徐景曜拱手,“容我们三家回去……合计合计,明日再给公子答复。”
徐景曜也没拦着,依旧懒洋洋往那一做,随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行啊。”
他笑得意味深长。
“生意嘛,讲究个你情我愿。陈老先生既然想合计,那就去合计。不过……”
徐景曜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另外两人。
“……这机会可是稍纵即逝。若是别的商家先拿着诚意来了,到时候名额没了,可别怪本公子没提醒诸位。”
“是,是,多谢公子提点。”
陈文贽几乎是拽着曹秉和吴金得的袖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厢。
……
出了望海楼,被海风一吹,三人的酒劲都醒了大半。
街道上空荡荡的,陈文贽松开手,看着面前这两个眼神闪烁的盟友,只觉得心力交瘁。
“糊涂!你们糊涂啊!”
陈文贽压低声音,痛心疾首地低吼道:
“你们看不出来吗?那徐家小子是在使诈!这就是那二桃杀三士的毒计!他就是要让我们为了那个所谓的皇商名额自相残杀!”
“一旦我们斗起来,他就可以坐收渔利,把我们各个击破!到时候别说皇商了,咱们三家的家底都得被他给吞了!”
陈文贽苦口婆心,试图唤醒这两人的理智,重新修补这个已经裂开的联盟。
然而。
曹秉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那种对陈文贽的恭敬早已荡然无存。
“陈老,您这话就不对了。”
曹秉淡淡地说道,“计谋是计谋,但这皇商……可是真的。”
“徐景曜有皇帝的支持,有兵马,还有锦衣卫。他说只许一家做海贸,那就是只许一家。咱们要是都不接招,难道等着他把这名额给别人?或者是直接查封咱们的船队?”
“再说了……”
曹秉瞥了陈文贽一眼,眼中满是戒备。
“……您拦着我们不让报价,是不是想等我们走了,您陈家自己去跟徐公子谈啊?”
“你!”陈文贽气结,“老夫岂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一直没说话的吴金得,此刻也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嘴。
“陈老哥,以前海贸都是你们陈家说了算,我们喝点汤也就忍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翻身做主……您就别拦着兄弟们的财路了。”
说完,吴金得也不等陈文贽解释,直接拱了拱手。
“哎哟,今晚这酒喝得有点急,肚子疼。我就不跟两位多聊了,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这黑胖子转身就走,脚步快得跟后面有狗撵似的。
“那个……家里还有点事,我也先走一步。”曹秉也是敷衍了一句,钻进自家的轿子,催促轿夫赶紧起轿。
只剩下陈文贽一个人,站在萧瑟的海风中,看着两家离去的背影,手脚冰凉。
完了。
这铁三角碎了。
碎得连渣都不剩。
……
陈文贽失魂落魄地回到陈府,刚进书房坐下,屁股还没热,管家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
“又怎么了?”陈文贽现在听不得不好这两个字。
“刚才有人来报……”管家咽了口唾沫,“……曹家和吴家,刚回到家,连门都没关,就各自派了一队车马,往驿馆那边去了。”
“他们去见徐景曜了?”陈文贽猛地站起来。
“不……不是。”管家面色古怪,“他们是去了贺金博贺将军住的东院。”
“送钱了?”
“没送钱。”管家摇了摇头。
“听说徐公子和贺将军都不敢收钱,怕上面的那位怪罪。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曹家和吴家,各送了五名绝色的侍女过去!说是给贺将军……暖床、解乏。”
“一共十个大活人,大摇大摆地送进去了!”
“嘭!”
陈文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上好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无耻!下流!没脑子!”
陈文贽破口大骂。
但他骂的不是那两家送女人,而是骂他们动作太快了!
他太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了。
徐景曜是钦差,又是国公之子,更是朱元璋盯着的人,他不敢收钱,也不好色,这叫无欲则刚。
但这贺金博不一样啊!
他是武将,是带兵的,只要不贪污军饷,不收受巨额贿赂,玩几个女人怎么了?
那是风流!
曹、吴两家这是在玩美人计,这是在讨好徐景曜手里的刀!
只要把贺金博哄高兴了,那徐景曜那边,自然也就好说话了。
“快!”
陈文贽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吼道:
“去后院!把那几个刚调教好的扬州瘦马,挑……挑六个!不,八个!”
“给贺将军送去!”
“既然要比无耻……老夫还能输给那两个蠢货?!”
……
驿馆,东院。
相比于陈府的气急败坏,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贺金博坐在床上,看着屋子里站得满满当当的十几个美女,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腰隐隐作痛。
“金博兄,艳福不浅啊。”
徐景曜倚在门口,手里拿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看热闹,脸上的笑容极其欠揍。
“曹家送了五个,吴家送了五个。刚才我听说,陈家的轿子也在路上了,说是送了八个。”
“啧啧啧,十八个啊……”
徐景曜摇了摇头,一脸的同情。
“贺兄,你这身体……吃得消吗?”
“徐!景!曜!”
贺金博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脸色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你这是在坑我!这是在要我的命!”
“这怎么能叫坑你呢?”徐景曜把瓜子皮一吐,一脸的无辜。
“咱们不收钱,那是为了脑袋。但这美人……你要是不收,那就是不给他们面子,那就是不想跟他们合作。”
“为了咱们的大计,为了大明的海权,为了从这帮铁公鸡身上拔毛……”
徐景曜走过去,拍了拍贺金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兄弟,只能委屈你的腰子了。”
贺金博看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欲哭无泪。
这就是一场无解的阳谋。
福建三家,哪怕是最没脑子的吴家,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就是徐景曜的离间计。
但是,知道又如何?
在这利益(独家皇商)和恐惧(被另外两家吞并)面前,这杯毒酒,他们不仅要喝,还得抢着喝,还得笑着喝!
而贺金博……
就是那个负责倒酒的倒霉蛋。
“行了,别愣着了。”
徐景曜挥了挥手,转身往外走。
“今晚我就不打扰贺将军的雅兴了。记得,雨露均沾,别让人家觉得你偏心哪一家,那样他们斗得才更欢实。”
说完,徐景曜贴心地帮他关上了房门。
门外,月色如水。
门内,贺金博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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