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窗崩碎的瞬间，时间像是被拉长了。
林峰眼睁睁看着那道蛛网状的裂纹中央，一块巴掌大的三角形玻璃向内凹陷、扭曲，然后“噗”一声彻底碎裂！不是炸开，是在八千七百米深海的恐怖压力下，被硬生生“挤”碎了！
海水不是涌进来，是“砸”进来。
一股粗如手臂、速度堪比子弹的水柱从破口轰入，直直打在对面的仪表台上！金属台面被砸出一个凹坑，液晶屏幕爆裂，电火花“滋啦”乱闪！水柱余势不减，横扫整个座舱，狠狠撞在大刘胸口！
“呃啊——！”
大刘整个人被撞得向后飞起，安全带勒进肉里，发出令人牙酸的绷紧声。他头盔面罩上瞬间糊满气泡和碎屑，一口血喷在面罩内侧。
林峰感觉自己的耳朵“嗡”一声，世界瞬间被灌满。不是声音，是压力——舱内气压在零点几秒内飙升到与外部深海持平，每平方厘米超过八百公斤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海神”作战服的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内衬的液体调温系统疯狂报警，温度读数瞬间从22c跌到4c。
冰冷。
刺骨的冰冷顺着破口涌入，瞬间弥漫整个座舱。仪表台上凝结出白霜，破碎的屏幕残留影像最后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应急灯自动亮起，惨红的光在翻腾的气泡和浑浊海水中切割出诡异的光影。
“咳咳……操……”猴子的声音在内部通讯频道里响起，混杂着呛水和咳嗽，“密封舱！去密封舱！”
“蛟龙-3”设计时有应急方案：座舱后部有一个独立的球形密封舱，能容纳两人，有独立的生命支持和紧急上浮系统。但那原本是给深潜器严重受损、无法整体上浮时，乘员最后的逃生手段。
现在就是“严重受损”。
林峰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右手解开安全带。压力差让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胶水里挣扎。他扭头看向大刘——大刘瘫在座椅上，胸口作战服明显凹陷了一块，面罩内侧的血迹在浑浊海水中晕开。
“大刘！能动吗？！”
“……能……”大刘的声音嘶哑，他艰难地抬手，抹了一把面罩，露出下面苍白的脸，“肋骨……可能断了……但死不了……”
“猴子！切断主缆！启动密封舱程序！”
“已经在切！”猴子的手指在浸水的控制板上疯狂敲击，但好几个按键已经失灵，“主缆……切断了！电力切换到备用电池！密封舱注水加压——需要三十秒！”
三十秒。
林峰看了一眼观察窗破口。海水正以每秒上百升的速度灌入，座舱里的水位已经淹到腰部，还在快速上涨。更可怕的是，破口边缘的金属框架在压力下正发出“吱呀”的变形声——裂纹在扩大！
而外面，透过翻腾的气泡，能看到那三台无人机已经调整好姿态，正朝着破口位置逼近！切割锯再次开始旋转！
“它们要扩大破口！”林峰嘶吼，抄起飘在身边的一把突击枪——枪身已经浸水，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响。他对着破口外最近的一台无人机扣动扳机。
“咔。”
哑火。
水压太大，击发机构可能已经失效。
林峰扔掉枪，从腿侧抽出格斗刀。刀刃在红光照映下泛着寒光，但在深海和无人机面前，这玩意儿跟牙签差不多。
就在这时，大刘突然动了。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扯开自己身上已经半废的安全带，整个人扑向座舱侧壁的一个应急储物柜。柜门被他用肩膀撞开，里面滚出几个圆筒状的东西。
深海照明弹。
“猴子！还有多久？！”大刘吼，声音带着血沫子。
“二十秒！”
“够了！”大刘抓起两枚照明弹，用牙齿咬掉保险栓，然后朝着观察窗破口狠狠扔了出去！
不是扔向无人机，是扔向破口外的开阔水域。
照明弹在海水中划出两道轨迹，随即“嘭”地炸开！
不是爆炸，是燃烧——特制的化学药剂在深海高压下依然剧烈氧化，迸发出刺眼至极的白炽光芒！瞬间，破口外方圆五十米被照得如同白昼！
那三台正扑过来的无人机被强光直射，机身上的光学传感器瞬间过载，动作同时一滞。其中一台甚至失控地撞向旁边的岩壁。
“趁现在！”大刘咳着血喊。
林峰没犹豫，转身抓住猴子的肩膀，两人踉跄着冲向座舱后部的密封舱门。门是圆形的，像潜艇的舱口，此刻正自动旋开一道缝隙。
“大刘！过来！”猴子回头喊。
大刘却摆了摆手，他背靠着正在不断扩大的观察窗破口，手里又摸出两枚照明弹：“你们先走……老子……再送它们一程……”
“你他妈疯了？！一起走！”林峰吼。
“三个人……密封舱承重不够……”大刘咧嘴笑了，血从嘴角流下来，“总得有人……断后……”
水位已经淹到胸口。冰冷的海水让林峰浑身发抖，但他眼睛死死盯着大刘。这个从新兵连就跟他较劲、训练时互相下绊子、战场上却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此刻靠在不断涌入死亡的海水破口前，笑得像个傻子。
“这是命令！”林峰嘶声说，“我命令你过来！”
“这次……不听你的了……”大刘又咬掉一枚照明弹的保险，用尽力气扔出去，“告诉沈皓……欠老子的酒……下辈子还……”
第三台无人机已经从强光干扰中恢复，切割锯直劈过来！
大刘举起最后一枚照明弹，不是扔，而是握在手里，朝着那台无人机迎面冲去！
“大刘——！！！”猴子的尖叫。
林峰眼睛红了。他猛地转身，不是冲向大刘，而是扑向驾驶座旁的防水储存箱——里面装着晶体钥匙。他一把抓起箱子，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
大刘和那台无人机撞在一起。
照明弹在他手里炸开。
白光吞噬了一切。
巨大的冲击波在水下传递，把林峰和猴子狠狠推向密封舱门。林峰感觉后背像是被铁锤砸中，喉咙一甜，又是一口血涌上来。但他死死抓着储存箱，另一只手拽住猴子。
两人翻滚着跌进密封舱。
舱门在身后自动旋紧、锁死。
最后一眼，林峰透过正在闭合的门缝，看到座舱已经被白光和翻腾的海水彻底吞没。大刘的身影，消失了。
“砰！”
舱门彻底闭合。外部噪音瞬间隔绝。
密封舱内部空间狭窄得可怜，直径不到两米，两个人挤在里面几乎动弹不得。应急灯亮着幽绿的光，仪表盘上寥寥几个指示灯闪烁。
猴子瘫坐在对面，面罩上全是水渍，不知道是海水还是眼泪。他肩膀在抖，但没出声，只是死死咬着牙。
林峰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剧烈喘息。手里的储存箱沉甸甸的，边缘硌得手掌生疼。他低头看了一眼——箱子密封完好，钥匙应该没事。
大刘……
他把那个名字死死压在心底。现在不能想，一想就会垮。
“状态。”林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猴子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看向仪表：“密封舱……完整。生命支持系统启动，氧气循环正常，电力……备用电池还剩百分之六十二。外部深度……八千六百四十米，我们在缓慢下沉。”
因为“蛟龙-3”主体正在进水，重量增加，拖着密封舱一起下沉。
“启动紧急上浮。”林峰说。
“已经启动了……但主推进器失效，我们只有压缩空气浮力系统。”猴子操作着控制面板，“正在释放压载物……排出密封舱底部配重铅块……”
密封舱轻微震动了一下，下沉速度减缓。
“浮力系统启动……注入高压空气……”
更明显的震动。林峰感觉到一股向上的力量托起密封舱。仪表上，深度计的数字开始缓慢跳动——8600……8590……8580……
他们在上浮。
但速度很慢，每分钟只有三十米左右。照这个速度，上浮到海面需要将近五小时。
“氧气够吗？”林峰问。
“密封舱自带氧气够两人用八小时……但如果我们受伤，代谢加快……”猴子没说完，但意思清楚。
林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作战服多处破损，左臂外骨骼关节卡死，后背冷却系统完全失效，内衬湿透，体温正在缓慢下降。肋骨可能也断了，每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头盔面罩上的生命体征数据一片飘红。
猴子状态稍好，但额头有一道划伤，血顺着鬓角流下来，已经凝固。
“包扎一下。”林峰从密封舱的应急医疗包里抽出止血绷带，递给猴子。
猴子默默接过，撕开包装，胡乱按在额头上。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密封舱在寂静中缓缓上浮。外部是绝对的黑暗，只有深度计的数字在规律跳动：8500……8450……8400……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半小时后，猴子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他最后……是不是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林峰沉默了几秒：“他喊……‘猎刃不败’。”
猴子肩膀猛地一颤，然后低下头，很久没说话。
又过了一小时，深度：8000米。
密封舱内部的温度已经降到10c以下。两人呼出的气在面罩上凝成白霜。寒冷像无数根细针，往骨头缝里扎。
林峰感觉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失血、失温、还有巨大的精神冲击，都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体力。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盯着仪表盘，盯着深度计。
7500米。
突然，声纳报警器响了——不是密封舱自带的简易声纳，是猴子之前从“蛟龙-3”主系统切过来的备用传感器。
“有东西……在接近。”猴子立刻坐直，看向声纳屏幕。
一个光点，从下方追来，速度很快。
“是无人机？”林峰握紧了格斗刀——虽然知道在这地方，刀没什么用。
“不像……信号特征不一样……更小，更快。”猴子调整声纳参数，“距离三千米，速度……五十节？！这怎么可能？！”
五十节。在深海，这是近乎疯狂的速度。
光点急速逼近。两千米。一千米。
密封舱的观察窗只有巴掌大，而且是多层高强度玻璃，视野有限。林峰凑到窗前，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有光。
一点幽蓝的光，正从深渊中快速上升，像一颗逆行的流星。
“那是什么……”猴子喃喃。
蓝光越来越近。终于，在距离几百米时，能看清轮廓了。
不是机械。
是……生物？
一条修长的、流线型的身影，长度超过十米，通体覆盖着暗蓝色的鳞片，鳞片间隙流淌着幽蓝的荧光。它游动的姿态优雅而有力，长长的尾鳍摆动，在身后拖出一道淡蓝色的光痕。
头部像放大的海豚，但吻部更尖，眼睛是两个深邃的黑洞。最奇特的是，它背部有一个隆起的、半透明的“鳍”，内部能看到复杂的、脉动着的生物组织，像是在进行某种能量交换。
“深海生物？”猴子不确定，“但没见过这种……”
林峰盯着那条生物。它已经游到密封舱下方几十米处，然后开始盘旋，绕着密封舱转圈，幽蓝的眼睛（如果那是眼睛的话）似乎在观察他们。
没有攻击意图。
至少现在没有。
“它在干什么？”猴子紧张地问。
“不知道。”林峰手按在储存箱上。箱子里的晶体钥匙，似乎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那条生物突然加速，冲到密封舱正下方，然后用头部轻轻顶了一下舱底。
密封舱剧烈摇晃。
“它要攻击？！”猴子差点去摸武器——虽然密封舱里根本没有像样的武器。
但生物没有继续冲撞，而是保持着用头部顶住舱底的姿势，然后……开始向上游！
它在推着密封舱上浮！
林峰和猴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深度计的数字跳动速度明显加快：7300……7200……7100……
每分钟上浮速度从三十米提升到一百米，而且还在加快！
“它……在帮我们？”猴子声音发干。
“可能不是帮‘我们’。”林峰低头看向储存箱，“是帮这个。”
钥匙。
那条生物幽蓝的眼睛，似乎透过舱壁，注视着箱子。
上浮继续。7000米……6500……6000……
温度在回升。虽然密封舱内依然寒冷，但已经不像之前在八千米时那样刺骨。林峰感觉冻僵的四肢开始恢复一点知觉，但疼痛也随之更加清晰。
5500米。
突然，声纳再次报警。
这次不止一个光点。
是十几个，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无人机的信号特征。
“它们追来了！”猴子脸色一变，“在五千五百米深度布置了拦截网！”
那些无人机显然预判了他们的上浮路线，提前埋伏在中等深度。现在密封舱被那条神秘生物推着，正笔直撞向包围圈。
“能绕开吗？”林峰问。
“密封舱没有机动能力……全靠它推。”猴子看着那条生物，“它好像……不打算绕？”
的确，那条生物没有丝毫转向的意思，依然笔直向上，推着密封舱冲向无人机群。
距离迅速拉近。五千米。四千八百米。
已经能用肉眼看到上方水域中，那些无人机幽蓝的轮廓灯。它们排列成三层拦截阵型，切割锯全部启动，多管发射器充能完毕。
一场碰撞，不可避免。
林峰握紧格斗刀，虽然知道没用。猴子也抽出了自己的刀，两人背靠背站在狭窄的密封舱里，盯着上下左右各个方向。
那条生物突然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鸣叫——不是通过声音，更像是某种生物电场震荡，连密封舱的舱壁都跟着微微共振。
然后，它背部那个半透明的“鳍”，骤然亮起！
不是幽蓝的光，是炽烈的、近乎白色的强光！光芒从鳍的内部迸发，瞬间照亮了方圆数百米的海域！
所有无人机的传感器同时过载，动作僵直。
生物趁机加速，推着密封舱，像一发炮弹，从无人机阵型的缝隙中硬生生撞了过去！
两台躲闪不及的无人机被撞得粉碎，残骸四下飞溅。其余的无人机试图追击，但生物的速度太快了，眨眼间就把它们甩在身后。
深度：4000米。
3000米。
2000米。
上浮速度已经达到每分钟三百米。压力在快速减小，密封舱外壳发出“咔咔”的轻响，那是受压变形后恢复原状的声音。
林峰感觉耳膜鼓胀，不得不反复做吞咽动作来平衡压力。猴子也一样，脸色发白，显然在忍受减压带来的不适。
1000米。
已经能透过观察窗，看到上方隐约透下的、极其微弱的自然光。不是阳光，是月光或星光透过海面散射下来的、象征希望的微光。
500米。
那条生物突然停止了推进。它绕着密封舱最后转了一圈，幽蓝的眼睛深深看了舱内一眼（林峰确信它在看储存箱），然后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鸣叫，转身向深海游去。
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仿佛它出现的唯一目的，就是送他们这一程。
密封舱依靠惯性继续上浮。300米。100米。
50米。
“准备水面冲击！”猴子抓住舱壁上的固定环。
林峰也死死抓住另一个环。储存箱被他用安全带固定在腰间。
10米。
5米。
“轰——！”
密封舱破开海面，冲入空中两三米高，然后重重砸回海面，溅起巨大的浪花。
月光洒下来。
海风，带着咸腥和自由的味道，从未如此亲切。
林峰瘫坐在舱底，剧烈喘息，面罩上全是水珠。他抬手，抹了一把，看向观察窗外——
墨蓝色的海面，远处，“探索者”号的灯光像灯塔一样明亮。
通讯频道里，传来陈船长几乎哽咽的声音：
“密封舱信号收到！你们上来了！医疗队准备！快！”
林峰低头，看向腰间的储存箱。
钥匙拿到了。
第二把钥匙。
但代价……
他闭上眼睛，大刘最后那个咧嘴的笑容，还有那句“下辈子还”，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底最深处。
舱外，救援艇的引擎声正在快速接近。
而深海之下，那条幽蓝的生物，正缓缓游回黑暗的巢穴。
它背部的光鳍，渐渐暗淡。
仿佛完成了某个古老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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