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次郎的自行车在弄堂口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嘴角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仿佛整个上海的秋日都因他的归来而变得光彩起来。
挂在车把手上的公文包沉甸甸的,那份厚重的重量,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安抚住自己的下线,葛川冬也不会天天盯着自己要钱了。
很快就到了那几条熟悉的弄堂,离家只有几百米之遥。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今晚要不要奢侈一把,去弄堂口的小铺子里,买二两黄酒,切半斤猪头肉,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然而,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鼻腔。
小泉次郎的眉头瞬间皱起。这不是谁家煤炉没封好的味道,这股味道里,夹杂着木头、布料、塑料燃烧后的复杂气息,浓烈而呛人。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骑行的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了。
拐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他所居住的那一片私房上空,正冒着滚滚的浓烟,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地盘踞在灰色的天空下。巷子口被黑压压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哭喊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锅沸粥。
两辆红色的消防车,蛮横地停在巷口。几个戴着头盔、穿着藏蓝色制服的消防队员,正拖着粗壮的水龙,朝着还在冒烟的屋顶喷射着白色的水柱。水汽和黑烟交织在一起,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而在人群外围,几个穿着白色制服、腰间配着枪的民警,正在竭力维持秩序。
警察!
看到那身白制服,小泉次郎训练有素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一捏车闸,调转车头,就想无声无息地退回巷子,混入人流之中。
“哎!小林!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小泉次郎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正对上弄堂口赵大爷那张又是焦急又是同情的脸。
完了,走不掉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暴露在所有街坊邻居的视线里,此刻若是强行离开,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几乎就在转过头的瞬间,他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恰到好处的惊愕与茫然。
“赵大爷,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会着火了?”他推着自行车,用一种踉跄的、几乎是跑的步伐来到老人身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可不是嘛!”赵大爷一拍大腿,满脸的后怕,“就刚才,黄瘸子家不知道为什么,‘刺啦’一下就着了!风又大,火一下子就窜起来了,连着旁边几家都遭了殃!”
老人指了指那片被熏得漆黑的二层小楼,叹了口气:“你家就挨着黄瘸子家,也被波及到了。唉,你看看,那二楼的窗户都烧没了!”
小泉次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住的那栋二层的私房,此刻正狼狈地吐着黑烟,二楼的木窗框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玻璃碎了一地,透过那个黑洞洞的窗口,还能看到里面被烧得七零八落的家具残骸。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啊!”赵大爷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房子烧了,街道里肯定会给个说法的。放心,亏待不了咱们这些受灾的群众。”
小泉次郎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火灾……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火场。
消防队员已经控制住了火势,正在清理余火。
几个民警则是在向周围的邻居询问着什么。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灾害。
可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烈。
他的钱……他的那些备用证件……还有那部……
就在这时,一个消防队员弯着腰,从他家那栋小楼的门口走了出来。
那人满脸黑灰,手里却提着一个箱子。
一个长方形的、深褐色的铁皮手提箱。
看到那个箱子的瞬间,小泉次郎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是……是那个装电台的箱子!
是他藏在阁楼地板下的军用电台!
那个消防队员把箱子放在地上,径直走到一名看似是负责人的民警身边,指了指手里的箱子,低声汇报着什么。
小泉次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命令他立刻逃离这里!
这个箱子一旦被打开,他的一切都将暴露无遗!
什么“茶馆伙计林泉”,什么潜伏计划,都将化为泡影!等待他的,将是审讯室的灯光和冰冷的枪口!
“赵大爷,我……我单位还有急事,我得先去处理一下……”他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编出一个蹩脚的借口,转身就想走。
他必须走!立刻!马上!
然而,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一个最恶毒的玩笑。
“哎呀!小林!你家也烧成这样了啊?都是那个天杀的黄瘸子家搞出来的事!”一个尖利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小泉次郎的脚步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地上。
是王家姆妈。
那个早上还热情地要给他介绍对象的,全弄堂最热心也最爱管闲事的女人。
此刻,她正端着一个熏得漆黑的搪瓷脸盆,一把就拉住了小泉次郎的胳膊。
“小林你别走啊!你看我家也烧了,正好民警同志在这里,我们得一起跟街道反映情况!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王家姆妈的本意很简单,多拉一个受害者,给街道施加的压力就更大一分,或许能多要点补偿。
但她这番“好意”的举动,在小泉次郎眼中,无异于将他直接推向了断头台。
她不仅拉住了他,还生怕民警看不见似的,用她那穿透力极强的嗓门,朝着民警大声喊道:
“民警同志!同志!他也是受害者,就是那栋两层楼的住客!”
王家姆妈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池塘,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尤其是那位正在检查手提箱的负责人,一个脸膛黑红、目光锐利的中年民警。他闻声抬起头,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被王家姆妈死死拽住的小泉次郎身上。
小泉次郎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中年民警迈开步子,径直朝他走了过来。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你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林泉?”民警的语气很平淡,但那双眼睛,却像鹰一样,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
小泉次郎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十几年严苛训练养成的本能,让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的,同志。我叫林泉。我刚下班回来,就看到……”
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刚刚发现家园被毁、惊慌失措的普通市民。
“嗯。”民警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深褐色的手提箱,问道:“消防队的人在清理火场的时候,从你家阁楼的地板下发现了这个箱子。这是你的东西吗?”
来了。
终极的审判,终于来了。
小泉次郎的目光转向那个箱子,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
“是……是我的。”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同志,这是……这是我过世的爹留下的遗物。他以前……以前是跑船的,这是他放工具的箱子。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旧东西,扳手、榔头什么的。”
他临时编造了一个身份,一个符合这个时代背景的、朴素的理由。跑船的,有这么一个结实的工具箱,似乎也说得过去。
“哦?遗物?”中年民警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兴趣,“那正好,箱子是锁着的。我们担心里面有什么重要的票证或者财物被烧坏,既然你回来了,就把它打开,我们当场做个登记,也好让你放心。”
打开?
小泉次郎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怎么可能打开!
“同志……这……这箱子的钥匙,早就被我弄丢了。”他急中生智,再次撒谎,“我爹过世后,我就没打开过。一直把它放在阁楼上,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了。”
“钥匙丢了?”中年民警闻言,和身边的同事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小泉次郎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知道,自己的谎言非但没有打消对方的疑虑,反而让疑云更加浓重了。一个装满“破烂工具”的箱子,主人会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阁楼地板下?会连钥匙丢了都不管不顾?
这不合常理。
“这样啊……”中年民警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林泉同志,是这样的。这次火灾起火原因虽然初步判断是电线路老化,但我们也不能排除其他人为因素。按照规定,所有从火场核心区域清理出来的可疑物品,都需要进行查验。”
他指着那个箱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个箱子,我们需要带回所里,想办法打开检查一下。等确认里面没有违禁品和危险品之后,你再来所里领回去。”
“这……”小泉次郎还想争辩什么。
“这是规定。”中年民警打断了他,语气变得严厉,“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跟我们去一趟街道办公室,登记一下你的受灾情况和个人信息。”
小泉次郎彻底泄了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电台被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审查与深不见底的铁窗。
…………
半空中,一只麻雀悄然掠过,漆黑的豆眼里映出下方火场的一片狼藉。
沈凌峰的意识附着于麻雀身上,视线落在那个失魂落魄的“茶馆伙计”背影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那只挂在自行车把上的公文包上。
他本打算等此人回家后,再让麻雀分身找机会,悄无声息地将包里的东西偷梁换柱。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大火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人被民警带走,那公文包自然也成了泡影。
“算了,没缘法的东西,强求不得。”
沈凌峰心中暗叹一声,控制着麻雀分身振翅高飞,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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