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饭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油条的焦香、豆浆的热气和廉价卷烟的辛辣味道,混杂成一种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充满活力的嘈杂。
葛川冬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将搪瓷碗和装着大饼油条的盘子放在桌上。
他喜欢这个位置,可以一边吃早点,一边看着窗外街道上匆匆往来的自行车流和行人。
作为一名中学校长,这份规律而平静的生活,是他最好的伪装。
他咬了一口刚出锅的油条,外壳酥脆,内里绵软,热油的香气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再喝一口温热的甜豆浆,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听说了伐?昨天南泉路那边走水了!”邻桌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压低了声音,但兴奋的语气却藏不住。
葛川冬没在意。
这种街头巷尾的闲谈,每天都在发生。
火灾、斗殴、谁家添了丁、哪家厂发了新福利,都是乏味生活里最好的调味品。
“晓得晓得,老远就听见消防车‘呜呜’叫,跟拉警报一样!”另一个声音接了腔,“烧得可惨了,听说好几间屋子都成了空架子。”
“惨是惨,但你们不晓得更吓人的事!”最先开口的男人语气变得神秘起来,他身体前倾,声音更低了,“我表弟就在消防队,他说,他们在火场里头……猜猜发现了什么?”
葛川冬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大饼,准备蘸着豆浆吃。
他的注意力依然放在窗外,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追着一只滚动的铁环跑,清脆的笑声隔着玻璃仿佛都能听见。
“什么东西?金条啊?”
“去你的!比金条厉害多了!”那男人得意地卖着关子,“一部军用电台!”
“电台”两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入葛川冬的耳膜。
他咀嚼的动作猛然一顿。
嘴里的大饼仿佛变成了粗粝的渣滓,难以下咽。窗外小姑娘的身影变得模糊,邻桌的对话声却在他的听觉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个字都清晰如雷。
“乖乖……真的假的?那不是……敌特?”
“还能有假?我表弟亲眼看到的!”那男人一拍大腿,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而且人当场就抓住了!你们猜是谁?”
葛川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碗里泛着油花的豆浆,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邻桌。
千万别……千万别是……
“谁啊?快讲快讲!”
“就是那个东昌路春来茶馆的伙计!姓林的那个!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藏得这么深!”
“嗡——”
葛川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春来茶馆。姓林的。
林泉!小泉次郎!
那个让自己帮他做事,答应帮自己复仇的男人!
他被捕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开,将他整个人都劈得外焦里嫩。手里剩下的大半截油条“啪嗒”一声掉进了豆浆碗里,溅起的浆水洒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只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完了。
林泉被抓,自己还能跑得掉吗?
公安只要稍加审讯,自己就会像被从土里拔出来的萝卜,无所遁形!
想到那些冰冷的审讯室和传说中能让钢铁硬汉都开口的手段,葛川冬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再也坐不住了。
邻桌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个“大新闻”,猜测着这个特务还有没有同伙。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打着葛川冬的神经。
他心慌意乱,也顾不上还没吃完的早点,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引得周围几桌人都朝他看来。
葛川冬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尽褪,他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国营饭店。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
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但在葛川冬眼中,这一切都变成了猎人布下的天罗地网。每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每一个戴着袖章的街道干事,都像是盯着他的猎犬。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从他身边缓缓驶过,葛川冬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几乎要软倒在地。直到那辆车转过街角,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他快步走到自己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那是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
跨上车,他双腿发软,蹬了好几下才让车子动起来。
他没有走宽阔的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条狭窄的弄堂。车轮轧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那个位于学校后面的教师宿舍楼!拿上他最重要的东西,然后逃!
这条回家的路,他走了无数遍,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可今天,这条路却显得如此漫长,如此凶险。
每一个拐角,都可能藏着公安。
每一扇打开的窗户后面,都可能有一双监视的眼睛。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公安是先抓人,还是先布控?他们有没有可能已经查到了自己的住处?此刻,自己的那间小屋里,是不是已经坐满了等待他自投罗网的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
小泉次郎作为帝国的精英特工,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把下线的名单供出来。
他受过最严苛的反审讯训练,意志力远非寻常人可比。
就算公安用尽手段,他也一定能撑上几天。
自己还有时间……
这个判断让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脚下蹬得更快了,自行车在狭窄的弄堂里穿梭,如同一条惊慌失措的鱼。
终于,学校那熟悉的围墙出现在眼前。
他没有从正门进,而是绕到了学校后面的一个偏僻小门。
这里是教职工家属出入的便门,平时很少有人走。
他将自行车停在墙角,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量自然,然后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或许是临近上班的时间,宿舍楼里静悄悄的。
楼道里回荡着他自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三楼,左手边第一间,那是他的房间。
房门紧闭着。门锁完好,门上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标记。
葛川冬站在门口,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没有立刻掏钥匙,而是从门缝里抽出一根细若游丝的头发。
那是他今早出门时,特意夹在门框和门板之间的“警报器”。
头发丝完好无损,静静地躺在他的指尖。
这说明,在他离开后,这扇门没有被打开过。
葛川冬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堆满了书本和备课本的写字台,还有一个掉了漆的旧衣柜。陈设简单朴素,完美符合一个单身教育者的身份。
他反手将门锁上,快步走到床边,整个人跪趴在地上。
他将手伸进积了薄薄一层灰的床底,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那块边缘有些松动的地板。
用指甲抠住缝隙,用力一撬,地板被无声地掀开,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凹槽。
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袋子。
看到它安然无恙,葛川冬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他将袋子拿出来,三两下解开外面缠绕的绳子,摊开油布。
油布之内,还有一层柔软的棉布布。
当棉布也被揭开,三件器物和一只罗盘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风水罗盘,而是通体由一种近乎黑色的沉水木制成,巴掌大小,入手极沉。罗盘的盘面上没有天干地支,只有一圈圈繁复诡秘、仿佛活物般的篆文。最中央的天池里,没有磁针,而是一小汪仿佛永远不会干涸的、粘稠如墨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白色骨针。
这“寻龙盘”,不辨南北,不分西东,只寻天地间的“气”。
任何的“生气”、“煞气”……在它面前,万物皆有迹可循。
这是他唯一能保留下来的,师门的镇派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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