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棂，在叶尘的案头投下清冷的影子。
他放下手中计算星位的玉简，揉了揉眉心。连续三天三夜推演，终于确定了九星归位的时间——冬至子时，距今正好三个月。
人皇令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中央剑与冠冕的纹路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转。叶尘将其握在掌心，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古老力量。
这枚令牌是他离开这片封闭天地的钥匙，也是他追寻大道的唯一希望。
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这间院落东厢房的方向。
那里住着云小清。
叶尘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几十年前初到的场景。
那时他刚离开，偶然在青洲府救下了被天刀宗邪修当做大补之物的云小清。
这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可怜的很。
那时云小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完全不像刚经历生死劫难。
叶尘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云小清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纯净得近乎透明的灵根体质，在这灵气稀薄的南界简直不可思议。
他动了惜才之心，决定带她一路。
如今已经几年了。
叶尘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云小清的房间。
灯还亮着，她应该还在修炼。这姑娘的勤奋超乎常人，每天子时打坐到寅时，从不间断。
可即便如此，几年时间，她也只修炼到炼气五层。
不是她天赋不够，也不是不够努力。叶尘教给她的《五行诀》中青云诀，虽然不算顶尖功法，经过叶尘改编，但在外界足以让单灵根资质者在三年内筑基。
问题在于这个世界——南界，这个被上古大阵封闭的囚笼。
叶尘初到大乾时，曾惊讶于这里的修士之少。
国都人口百万，有灵根者不过百人，真正踏入修行路的更是不足二十。
这些人大多停留在炼气三四层，最强的是一位隐居在城东的老道，筑基中期，已被奉为“国师级”的存在。
而大乾皇族……叶尘想起从钦天监老者记忆中搜魂得到的信息。
皇族的确知道修士的存在，甚至历代都有专门记载修行界见闻的秘录。
但他们没有任何传承功法。
三百年前，曾有一位皇子痴迷修仙，耗尽国库资源，搜集了十七本所谓“仙家秘籍”，最终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自那以后，皇族对修行一事讳莫如深。他们知道有更高的境界，知道有移山填海的神通，但也清楚地明白——在这片天地，筑基已是极限。
“不是不能，而是此界不许。”叶尘喃喃自语。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他在黑市购得的《南界灵脉考》，作者是一位不知名的散修。
书中记载着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南界的灵气浓度，只相当于外界记载中“末法时代”的十分之一。
更关键的是，这里的天地法则残缺不全。
“九州封魔大阵……”叶尘轻抚人皇令，“你保护了人族，却也困死了人族的未来。”
窗外传来轻微的声响。
叶尘转头，看到云小清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灵米粥——说是灵米，其实只是用微末灵力滋养过的普通稻米，在这南界已是难得。
“师傅，你又熬夜了。”云小清走进来，将粥放在桌上。她穿着简单的青色衣裙，头发用木簪随意绾起，眉眼间还有修炼后的疲惫。
“你不也是？”叶尘看向她，“炼气五层后，灵力运转越发艰涩了吧？”
云小清点点头，在叶尘对面坐下：“今天尝试冲击第六层的瓶颈，明明灵力已经足够，但就是冲不破那层屏障。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头顶。”
她说的是实话。叶尘能感觉到，云小清的灵力已经达到炼气五层巅峰，放在外界随时可以突破。但在这里，每提升一层都需要付出数倍的努力。
“不是你的问题。”叶尘舀起一勺粥，“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云小清沉默片刻，忽然问：“叶大哥，你找到离开的方法了，对吗？”
叶尘手一顿。
这姑娘总是如此敏锐。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三天闭门不出，房间里的灵力波动异常强烈。而且……”云小清看向叶尘腰间，那里挂着一枚新玉佩，正是人皇令，“这枚玉佩上的气息很古老，和你以前收集的那些‘线索’都不一样。”
叶尘放下勺子，看着云小清清澈的眼睛。三年相处，他早已将这位捡来的姑娘当作、半个亲人。
她聪明、坚韧，最重要的是，有一颗纯粹的求道之心。
在这灵气稀薄、大道残缺的南界，云小清依然每天打坐六个时辰，依然相信着“仙路漫漫，吾将求索”。
“如果我找到了，”叶尘缓缓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云小清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但我必须告诉你，门外可能不是仙境。
”叶尘神色严肃，“祖地记载，上古时代人皇布下九州封魔大阵，将魔族隔绝在外。我们所在的南界，不过是九个被保护的区域之一。外界……可能是魔族横行的战场。”
“也可能有完整的天地法则，充沛的灵气，真正的修行大道。”
云小清接话道，语气坚定，“叶大哥，这三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修仙如此艰难？为什么古籍中记载的移山填海、长生久世，在这里都成了神话？”
叶尘让她叫他大哥，师傅有的时候叶尘不太习惯，毕竟他才多大。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夜空中稀疏的星辰：“我不相信这是天生的。
如果别的世界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现在我知道了答案——因为我们在一个被保护起来的笼子里。”
叶尘有些惊讶。他从未向云小清透露过祖地的发现，但这位姑娘凭借自己的观察和思考，竟然接近了真相。
“笼子……”叶尘重复这个词，“是啊，安全的笼子。”
“但笼中鸟永远飞不高。”云小清转身，目光灼灼，“叶大哥，我想看看真正的天空。哪怕外面有风，有雨，有危险。”
叶尘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冬至子时，九星归位，圣山之门将开。”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云小清：“这是前往圣山的地图和注意事项。
圣山位于北境绝域，距离国都三千里，终年风雪，常人难至。
我们需要在三个月内抵达。”
云小清接过玉简，神识探入，脸色逐渐凝重。地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危险区域：暴风峡谷、冰封荒原、食人藤林……还有传说中的雪兽巢穴。
“我们能到吗？”她轻声问。
“我有七成把握。”叶尘道，“但这趟旅程注定艰难。而且……”他顿了顿，“我需要你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圣山之外真是魔族战场，我们可能会死在那里。”
云小清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格外明亮：“师傅，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我差点死在山贼刀下。多活的这几年，每一天都是赚的。”
叶尘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的师尊，那位金丹期却最终寿元耗尽坐化的老人。
临终前，师尊握着他的手说：“尘儿，我和你一样来自地球，只可惜为师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一看更高处的风景。”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还有一件事，”叶尘从储物袋中取出三个玉瓶，“这是我这几年炼制的丹药。
聚气丹二十粒，破障丹五粒，还有三粒保命的回春丹。
从明天开始，我会全力指导你修炼，争取在出发前突破到炼气六层。”
云小清重重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里的生活节奏骤然加快。
叶尘白天推演路线、准备物资、炼制符箓，晚上则指导云小清修炼。
他将珍藏的三枚中品灵石拿出来，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聚灵阵——在这南界，中品灵石已是稀世珍宝，足以引起筑基修士的疯狂争夺。
“运转周天时，不要只追求速度。”叶尘盘坐在云小清对面，手指轻点她眉心，“感受灵力在经脉中的‘阻力’来源。
那不是你的问题，是天地法则的压制。你要做的不是强行冲破，而是找到缝隙，钻过去。”
云小清闭目凝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她体内，灵力如同被困在狭窄河道中的水流，明明已经积蓄到极限，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想象你是一滴水，”叶尘的声音平和而清晰，“河道被封死了，但石头之间有缝隙。找到它，渗透它。”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从东窗移到西窗。
突然，云小清身体一震，周身灵力波动剧烈起来。那层无形的屏障出现了一丝裂纹——很小，但确实存在。她控制着灵力，如同最精细的绣花针，穿过那道裂纹。
“咔嚓——”
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在她体内响起。灵力如决堤洪水奔涌而出，瞬间冲开了所有阻滞。炼气六层，成了。
云小清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久久不散。
“感觉如何？”叶尘问。
“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云小清活动着手腕，“但同时感感觉到，下一层会更加困难。”
“那是自然。”叶尘收起聚灵阵中已经暗淡的灵石，“每突破一层，你与这个世界的‘不兼容’就会更明显。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你很可能终生止步于炼气八九层。”
云小清沉默片刻：“叶大哥，你说皇族知道这些吗？知道这个世界是个笼子，知道修行之路被断绝？”
“他们知道一部分。”叶尘想起祖地中皇帝的喃喃自语，“但他们选择守护。这是人皇后裔的使命，也是诅咒。”
三日后，叶尘再次潜入皇宫。这次他找到了三皇子李慕云，开门见山地告知了部分真相——关于祖地，关于人皇，关于这个世界的本质。
李慕云听完后久久不语，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仙师要离开？”
“是。”
“还会回来吗？”
叶尘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回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走出圣山。
李慕云苦笑：“我明白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北境边军的调令，可以通行所有关卡。仙师要走北线，这是最快的路线。”
叶尘接过令牌，深深看了这位皇子一眼：“殿下不想走？”
“我是大乾皇子，”李慕云望向窗外金碧辉煌的宫殿，“我的根在这里。而且……总要有人守着这扇门，不是吗？”
叶尘离开皇宫时，天色微明。他在宫墙上回望，看到李慕云依然站在窗前，身影在晨曦中显得孤单而坚定。
一个月后，小院里一切准备就绪。
叶尘炼制了三百张各色符箓，包括隐身符、神行符、御寒符、破阵法符。他准备了三套足以抵御极寒的法衣，炼制了足够三个月的辟谷丹，还将一柄中品飞剑重新祭炼，交给了云小清。
“这柄‘青霜’剑跟了我五十年，”叶尘抚摸着剑身上冰蓝色的纹路，“今日传给你。
剑中有我三道剑气封印，危急时刻可激发，每一道都相当于筑基巅峰全力一击。”
云小清郑重接过，滴血认主。青霜剑轻鸣，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兴奋。
启程前夜，两人坐在院中，看最后一次大乾国都的月亮。
“舍不得？”叶尘问。
“有一点。”云小清诚实地说，“虽然这里灵气稀薄，修行艰难，但毕竟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王婆婆的桂花糕，李记的铁观音，城西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
她顿了顿：“但比起这些，我更舍不得那个可能永远困在这里的自己。”
叶尘点头。他何尝不是如此？在南界这么多年，他伪装成游方郎中，治病救人，传授简单的养生功法，甚至教了几个孩子识字。
这些平凡的生活，是他两百多年修仙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终究，他要往前走。
次日拂晓，两道人影悄然离开小院，向北而去。叶尘用了隐身符，云小清跟在他身后三步处，这是三年间培养出的默契。
穿过清晨的市集，卖早点的小贩刚支起摊位，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香味；路过城隍庙，老庙主正在清扫落叶；经过城门时，守卫打着哈欠换岗。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看似普通的旅人，正走向一条可能改变整个世界格局的道路。
出了北城门，叶尘撤去隐身，唤出飞行法器——一艘巴掌大的青色小舟。
这是他早年得到的一件上品法器，名为“青鸾舟”，全力催动下日行千里。但在南界，他不敢轻易使用，因为灵力消耗太大，补充困难。
“上来。”叶尘将小舟抛向空中，小舟迎风而长，变成三丈长短。
云小清跃上舟尾，叶尘掐诀催动。青鸾舟化作一道青光，向北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下方的山河飞速后退。大乾国都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云小清回头望去，久久不语。
“后悔了？”叶尘问。
“不，”云小清转回头，目光看向前方连绵的群山，“只是告个别。”
青鸾舟划过天际，像一颗逆流而上的流星。
在他们身后，大乾国都迎来了又一个平凡的早晨。而在他们前方，是三千里的艰险路途，是北境绝域的致命风雪，是圣山，是那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
叶尘握紧手中的人皇令，感受着其中越来越清晰的脉动。令牌在靠近圣山的方向微微发热，仿佛在呼唤。
三个月，九星归位，门将开启。
他不知道门外有什么。
但无论有什么，他都要带着云小清，去看一看那被隔绝了万年的，真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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