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意志的苏醒,并未掀起惊天动地的波澜,而是如春日冰层下的第一缕潜流,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
北境冰原之上,三百座一夜之间堆起的新坟,在同一瞬间,亮起了三百盏微弱却坚定的灯火。
那不是鬼火,是人间的灯。
每一盏灯下,都坐着一个沉默的身影。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掌满是操劳的厚茧;有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神清澈得像一汪寒潭;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将灯火护在怀里,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不懂修行,不懂功法,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们手中捧着的,是从各自家乡带来的、最普通不过的火种。
他们只是坐着,在刺骨的寒风中,用血肉之躯护着那一点微光,口中反复念诵着一句朴拙到近乎固执的口诀:“灯不灭,人不跪。”
高处,乱石堆砌的临时哨塔上,阿织迎风而立。
她闭着双眼,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拨动,仿佛在弹奏一架无形的竖琴。
三百个鲜活的心跳,三百种或沉重、或急促、或平缓的生命节拍,在她超凡的感知中汇聚成一首纷乱的乐章。
她张开嘴,唱出了一首没有歌词的歌谣。
那歌声并不高亢,也不悲怆,它只是一个引子,一个调音器。
它将那三百种心跳的频率,从杂乱无章,缓缓调谐,最终编织成一个完整、和谐、拥有共同脉动的共鸣。
嗡——
当歌声响彻荒原的刹那,那三百盏原本摇曳不定的灯焰,竟像是得到了无声的号令,齐齐暴涨三尺!
火焰不再是凡俗的橘黄,而是透出一种琉璃般的纯净白色。
它们脱离了灯芯,在半空中汇聚,盘旋而上,最终拧成一股巨大的螺旋光柱,撕裂了浓重的夜幕,带着三百万里归乡人的执念,悍然贯入了那片被星辰遗弃的苍穹残痕!
林渊就站在这光柱的正下方。
他的双眼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明,世界在他面前是一片永恒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而,他却“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在他的感知里,空气不再是虚无。
无数比蛛丝更纤细的金色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是希望,是思念,是愤怒,是守护,是每一个凡人心中最纯粹的愿力。
这些丝线如百川归海,形成一张巨大的、流光溢彩的河网,最终浩浩荡荡地汇入他拄在地上的铁锹之中。
铁锹冰冷的锹身,此刻竟变得温润如玉。
那些曾经噬咬他心神的万千怨魂,在这股宏大而纯粹的愿力洪流冲刷下,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化作了锹身上最古朴的纹路。
承愿之链,不再是束缚他的枷锁,而是连接他与这片土地所有不屈灵魂的桥梁。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夜凝霜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她的心脏,那颗与归墟共鸣的归息之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疯狂搏动。
一幅幅破碎而清晰的未来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看见了。
一座完全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城,城门上用血色符文写着两个大字:守心。
那扇紧闭了千年的城门,正在发出“嘎吱”的巨响,缓缓开启。
城门之后,是无尽的黑暗,但黑暗中,正走出一列又一列披着残破葬袍的身影。
他们手持铁锹,面容模糊不清,步伐整齐划一,口中却齐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林渊……”
“林渊!”
夜凝霜猛地惊醒,冷汗湿透了背脊。
她顾不上自己的虚弱,挣扎着死死抓住林渊的衣袖,声音因急促而颤抖:“守心城……那不是终点,是起点!他们……他们等的不是从天而降的神,他们等的是一个……一个敢对天命说‘不’的人!”
林渊沉默着,他“看”着那些汇向自己的愿力之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片刻之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夜凝霜瞳孔骤缩的动作。
他缓缓举起那柄已经成为愿力容器的铁锹,在夜凝霜惊骇的目光中,将冰冷的锹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寸一寸地,插了进去。
鲜血顺着锹身流下,却在接触到愿力光芒的瞬间蒸发。
他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呻吟,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平静的笑意。
他低下头,对着自己胸口那柄正在散发着万丈光芒的铁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那就让他们看看,一个瞎子,怎么点灯。”
十里之外,铁面判官·遗子率领的残部,在一片低矮的丘陵后停下了脚步。
他们所有人都被远处那道通天彻地的光柱所震慑。
那不是任何他们已知的术法,那光芒中没有杀伐之气,却带着一种让他们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威严。
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副将忍不住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大人,为何不攻?那是邪术汇聚的中心,正是我们一举荡平他们的最好时机!”
遗子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那张伴随他多年的铁面。
面具之下,是一张远比想象中要年轻、却写满了无尽疲惫的脸。
那张脸上,一道狰狞的裂痕从眉心延伸至嘴角,正是面具上的那道缝隙所留下的烙印。
他指着远方的光柱,声音沙哑地反问:“你听。”
副将一愣,侧耳倾听。
风中,除了呜咽的风声,似乎还夹杂着什么。
起初很微弱,但渐渐变得清晰。
那不是战歌,也不是咒语,而是一段稚嫩的童谣,正被无数人,用不同的声调,一遍遍地传唱。
“星星掉下来那天,有个叔叔用铁锹,把天捅了个洞……”
“他说灯亮着,就不用跪……”
遗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我们杀的是妖魔吗?”他轻声问着,像是在问手下,又像是在问自己,“还是……他们心中,好不容易才点亮的光?”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那光柱的光芒开始渐渐内敛。
最终,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命令。
“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扎营,不得号令,不许妄动。”
在副将震惊的目光中,他走到雪地前,将那柄从父亲手中继承的、早已断裂的战刃,深深地插入了冻土之中。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柄象征着他前半生命运的断刃,转身,决然离去。
就在光柱达到最鼎盛的时刻,北境深处,一道沉寂已久的地脉火道中,一缕微弱的、属于青鳞小子的残存意识,感应到了那股同源的愿力召唤。
他最后的执念,就是为林渊照亮前路。
一道赤金色的火焰突然从地底逆流而上,冲出冰层,在半空中没有丝毫消散,反而如一条拥有生命的火龙,在夜色中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燃烧不息的路径。
路径的尽头,遥遥指向一个被群山环抱的隐秘盆地——正是通往守心城祭坛的唯一密道!
林渊“看”到了那条火线,那上面有青鳞小子熟悉的气息。
“启程。”他言简意赅地下令。
“可……如何确认方向?”阿织从哨塔上跃下,追问道,“这条路,千年无人走过。”
林渊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插在自己胸前、已经与血肉和愿力融为一体的铁锹。
锹身上,那些锈迹和伤痕,仿佛成了一幅活的地图。
“不用确认。”他说道,“所有替我走过这条路的人,都在为我指路。”
队伍启程的前一夜,万籁俱寂。
林渊独自坐在那三百座新坟的中央,手中摩挲着兄长留下的那块、属于母亲的焦黑布片。
夜凝霜走过来,安静地靠在他肩头,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轻声问:“如果……如果真的到了守心城,你要做什么?”
林渊久久未答。
直到远方,那座早已被遗忘的古葬墟镇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极轻、却又仿佛能敲进人灵魂深处的钟响。
当——
那是哑钟婆,用尽最后生命敲响的送别钟,也是催促钟。
林渊知道,那些在黑暗中为他点灯的人,正在一个个走向终点。
他抬起头,对着无尽的黑暗,微笑着回答了夜凝霜的问题。
“我不照亮天,也不照亮路。”
“我只照亮……还记得我的人。”
同一时刻,在遥远的废都深处,那具本该被白袍伪主彻底吞噬、化为灰烬的代命傀儡残骸中,一根焦黑的手指,忽然微微抽动了一下。
随即,那根手指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力道,缓缓地、深深地,抠进了身下冰冷的冻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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