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在风雪中静止的、孤独到极致的画卷。
一片无垠的沙地,并非北境的冻土,更像是西漠的流沙。
一把骨架尽断的油纸伞斜斜地插在沙中,破烂的伞面在风中发出无力的悲鸣。
伞下,压着半块锈迹斑斑的铁牌,牌面上的符文早已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唯有一个刻得极深的“林”字,在微光中依旧清晰,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林渊的三生瞳里,这幅画面循环往复,每一次,他都仿佛置身其中。
他能感觉到风沙刮过脸颊的刺痛,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铁锈与陈年血腥的干燥气味。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去拾起那半块铁牌,想要看清那“林”字背后还藏着什么。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铁牌的刹那,幻象如被惊扰的镜花水月,骤然破碎。
风雪依旧,眼前还是那片覆盖着薄雪的北境荒原,冰冷而死寂。
林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三生瞳带来的眩晕感。
这不同于以往预见未来的碎片,这更像是一段被强行植入的、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握紧了肩上的铁锹,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
他准备转身退回营地,不再去深究这诡异的幻象。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顺着风雪钻入他的耳中。
咔、咔、咔……
那不是血肉之躯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那声音沉重、规律,带着一种金属关节扭动时的生涩与冰冷。
林渊的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
他猛地旋身,扛在肩上的铁锹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黑影,挟着吞噬过万千怨魂的阴寒,朝着声音的来源横扫而去!
锹锋过处,风雪被斩开一道短暂的真空。
然而,空了。
那势在必得的一击,如同劈入了虚无的幻影,没有传来任何碰撞的实感。
林渊瞳孔骤缩,心头警兆大生。他的铁锹,从未落空。
他僵硬地收回铁锹,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
十丈之外的雪地里,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静静立在那里,仿佛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动过。
那人身形高大,却略显单薄,一身破旧的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手中,正撑着一柄锈迹斑斑、只剩骨架的铁伞残骸——与林渊幻象中所见,一般无二。
更让林渊心头一凛的,是那人裸露在外的右臂。
那不是一条血肉臂膀,而是一具由无数精密零件与金属骨架构成的机械臂,臂上缠绕着数圈粗重的锁链,在惨淡的月色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风雪似乎畏惧着他,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静止区域。
那人缓缓抬起头。
他脸上戴着一张遮住上半张脸的古朴面具,只露出削瘦的下颌与紧抿的嘴唇。
那轮廓,竟与林渊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线条更显坚毅,也更沧桑。
他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的锈伞残骸往地上一顿。
伞尖点地的瞬间,一声轻微的嗡鸣扩散开来。
刹那间,方圆百丈的风雪骤然停滞,无数雪花悬浮在半空,时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长、变得粘稠。
林渊体内的承愿之链,在这一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它不再是温顺的工具,而是像一头被惊醒的猛兽,竟不受控制地想要挣脱林渊的身体,向着那个持伞的男人延伸而去,仿佛游子见到了归宿,臣子见到了君王。
“呃!”
林渊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强行压制着体内那股几乎要将他经脉撕裂的反噬之力。
他死死盯着对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谁?”
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浓重的风霜之意。
“我不是来抢你命的。”
他顿了顿,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正在适应发声的感觉。
“我是来……还你娘的遗物。”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一块焦黑的布片自他袖中飞出,轻飘飘地、不受风雪阻碍地,精准地落向林渊。
林渊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布片入手温热,质地粗糙,上面用早已褪色的丝线,绣着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正是他从母亲坟中挖出,一直贴身收藏的那块护身符上,缺失的一角!
轰——
一道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洪流,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林渊的脑海。
那是一个比今夜更黑、更冷的雨夜。
枪火与爆炸声撕裂了夜空,两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在泥泞的山路上疯狂逃窜。
他们身后,是葬瞳教那座如同地狱般的秘密洞窟,以及无数追杀而来的黑袍人。
“哥!我跑不动了……”年幼的林渊摔倒在地,浑身冰冷,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年长几岁的少年一把将他拉起,自己却停下了脚步。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早已变形的铁伞,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弟弟身前。
“阿渊,拿着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冰冷的铁盒,不由分说地塞进弟弟怀里,“快走!别回头!”
“不!哥!一起走!”
“记住!”年长的少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疯狂与决绝,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别信天命,别跪神像!活下来……活下来就是赢!”
话音刚落,数道黑影从火光中扑出,将他死死拖拽住。
他手中的铁伞在挣扎中脱手,飞向黑暗。
他最后望向弟弟的眼神,充满了不舍与催促。
随即,他被彻底拖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火海与黑暗之中。
而那个铁盒,正是林渊后来在母亲坟中,与那块护身符一同挖出的、觉醒系统的唯一物件。
“嗡……”
就在林渊心神剧震之际,久未出声的系统,竟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残音。
【……命蜕之链……非你独有……】
【……警告:检测到同源上位权限者……】
【……他是第一个‘拒命者’……也是你……血脉相连的……兄长……】
雨中客,或者说,林渊的兄长,并没有久留的打算。
他似乎只是为了完成这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交接。
他转身,准备重新融入风雪。
可刚一迈步,他那条机械臂上的锁链便骤然收紧,发出一阵刺耳的“咯咯”声,臂膀上的符文忽明忽暗,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发出一声夹杂着痛楚的冷笑:“呵,看来连这副捡来的身子,也不信我能陪你疯到底。”归墟烙印在排斥着外来者的执念,哪怕这执念来自于血亲。
“那你为什么回来?”林渊追上一步,声音嘶哑地问道。
兄长的背影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只是道:“因为那天,在骨城,你说‘星星坠落’的时候……我听见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那不是预言,是求救。”
说完,他重新撑起那把只剩骨架的锈伞,一步步走向荒原深处。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变得模糊、虚幻,仿佛要与这片天地消融。
只留下一句被风雪送来的、轻得仿佛错觉的话语。
“下次见面,我会用这把伞,接住你砸下来的天。”
林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风雪落在他的肩头。
他用力握紧了手中那块温热的焦黑布片,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孤独过。
这条承愿之链,这条背负万人执念的荆棘之路,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人走在了他的前面,为他趟开了第一段血路。
那些三生瞳中闪过的万人呼喊,不只是亡者的执念,更是活着的人,在不同的角落,用各自的方式,在黑暗中为他点亮的灯。
同一时刻,远在西漠的黄沙祭坛。
白袍伪主“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白骨长笛脱手滚落,发出一声脆响。
他脸上笼罩的迷雾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翻滚、收缩,最终彻底消散,露出一张由数十张面孔扭曲、拼接而成的脸。
就在这时,一缕最微弱的残魂,竟从这聚合体中挣脱了出来,在伪主面前化作一个虚幻的、满脸稚气的少年身影。
少年看着痛苦不堪的伪主,眼神里没有恨,只有迷茫。
“你说……你要替我们复仇,净化这个世界……”他轻声问,“可为什么,我只想回家?”
伪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即将消散的光,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然而,他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少年魂影消散的最后一刻,脸上露出了一抹解脱的微笑。
林渊缓缓抬起头,望向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北境冻土。
但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终结,而是一片等待着被点亮的荒原。
他感觉到,在这片死寂的冰层之下,某种沉睡已久的意志,正在因他兄长的归来,因那句“回家”的低语,而开始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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