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党校宿舍已是晚上九点,马副书记正在灯下读《红旗》杂志,见他回来,点了点头:“郭省长找你谈话了?”
“嗯,谈了下一步工作思路。”我简单应道,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蛙鸣。我打了热水洗脚,脑子里却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陈教授的理论课、小组讨论的争论、郭副省长的提醒……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交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四年的路走得太顺了——星火拖拉机一举成名,平遥牛肉试点成功,茶煮匠遍布全省,甚至连省领导都对他青眼有加。
这种“顺”,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可以在这个时代为所欲为,可以凭借后世经验加速一切进程。
但现在看来,不行。
1965年的中国,计划经济体系严密,意识形态高度统一,任何突破框架的尝试都可能被视为“异端”。专业化商业公司、市场化运作、股份制改革……这些在80年代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措施,放在现在就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坚决割掉的。
我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思绪越飘越远。
自己这几年弄出的动静太大了——一个农村少年搞出拖拉机厂、推动牛肉产业化、还写什么“专业化公司设想”,在有心人眼里,这足够被贴上“走资派”的标签。
冷汗,不知不觉浸湿了背心。
必须收敛,必须……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要不要趁现在局势还没完全收紧,找个机会去香港?
这个想法让我心跳加速。
作为重生者,我太清楚香港未来二十年的黄金发展期了。1965年的香港,房地产刚刚起步,股市尚未起飞,制造业方兴未艾。如果能去香港,凭借后世的商业眼光,十年之内就能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等到改革开放再回大陆,那就是降维打击……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我自己否决了。
怎么去?现在港澳通行证管控极严,除非有特殊公务或探亲理由,否则根本办不下来。偷渡?风险太大了,一旦被抓,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连累韩家村的乡亲们。
更重要的是——
林雪晴怎么办?
我眼前浮现出那个北京姑娘的样子:扎着两条麻花辫,眼睛亮晶晶的,说话时总带着真诚的笑容。去年北海公园的告白,清华校园里的并肩漫步,图书馆里她认真看书时的侧脸……
“我会等你。”她说这话时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果自己偷渡去香港,不告而别,雪晴会怎么想?她的父母本来就因为自己“农村出身”“思想太活”而不太满意,要是再来个“畏罪潜逃”,那这段感情就真的完了。
“我重生到这个世界,难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在心里问自己,“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难道要像前世一样?”
不。
我猛地坐起身,把对面的马副书记吓了一跳。
“小韩,怎么了?”
“没事,马书记。”我深吸一口气,“就是想起些工作上的事。”
重新躺下,我做出了决定: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不仅因为雪晴,也因为韩家村的乡亲们,因为星火厂的工人们,因为那些相信他、跟着他干的人。
我得留下来,在这个框架内寻找出路。
想通了这点,我反而轻松了。既然暂时走不了,那就沉下心来,好好在这个时代生存、学习、积累。党校这三个月的学习,正是绝佳的机会。
第二天开始,我调整了状态。
课堂上,我不再急于表达那些“超前”观点,而是认真听讲、做笔记,遇到不懂的理论就向陈教授请教。小组讨论时,我更多是倾听,只有当话题涉及具体实践时,才会谨慎地分享一些平遥牛肉试点的做法。
课余时间,我主动约同学出去“搓一顿”。
党校附近有几家老字号小馆子,价格实惠,味道地道。我凭借前世的美食记忆和这四年在山西的见识,总能点出几道让人惊艳的菜。
第一个周末,我请了马副书记和另外两位同学去“晋阳春”。
这是一家开了三十年的老店,门脸不大,但食客盈门。四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熟门熟路地点菜:“一份过油肉,一份阳春三蒸,一份香酥鸭,再加个酸汤鱼锅。马书记,您看还要加点什么?”
“够了够了。”马副书记摆摆手,“咱们四个人,四个菜正好。”
等菜的时候,我自然地引出话题:“这家店的过油肉是招牌,用的肉是吕梁黑猪肉,肉质紧实。不过我发现,同样都是黑猪肉,吕梁山区放养的和汾河谷地圈养的,味道还真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来自吕梁的马副书记来了兴趣。
“山区放养的猪,运动量大,脂肪层薄但均匀,肉有嚼劲,带点野味。”我说,“平川圈养的,肥肉多些,更香糯。所以做菜时,前者适合快火爆炒,后者适合慢火炖煮。”
“说得在理!”同桌的商业厅赵处长点头,“我们厅里搞副食供应调研时,也发现这个问题。但现在统一收购、统一屠宰,很难区分开来。”
“其实可以尝试分级。”我顺势说,“就像平遥牛肉,我们按饲养时间、肉质等级分了三级,价格不同,满足不同需求。群众反响不错。”
“这个思路好。”马副书记若有所思,“我们吕梁的红枣,其实也可以分级。大枣、小枣、鲜枣、干枣,现在都是一口价,农民没积极性。”
一顿饭下来,气氛融洽,话题从美食延伸到特产,再到地方经济,自然而深入。
接下来的几周,我用这种方式,几乎把班里的同学都请了一遍。每次聚餐,我都不谈大道理,只聊具体的、接地气的东西:哪里的陈醋最醇厚,汾酒怎么品鉴,平遥牛肉的二十四道工序,山西面食的七十二种花样……
在这些看似随意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了各个地市的实际情况:晋北缺水,晋南地少,晋东有煤但运输不便,晋西革命老区基础薄弱。我也摸清了一些同学的性格和思路:谁保守,谁开明,谁务实,谁教条。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美食社交”,我建立了初步的人脉网络。这些年轻干部都是各地骨干,未来很可能走上更重要岗位。现在结下的交情,将来可能就是合作的契机。
这是我重生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时光。不用绞尽脑汁想怎么“改变世界”,不用提心吊胆怕“踩红线”,只需要做一个认真的学生,一个真诚的朋友。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节奏:早上六点起床跑步,七点吃早饭,八点上课,下午讨论,晚上自习或聚餐。规律、充实、平静。
但这种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六月下旬的一天傍晚,我刚和几个同学从图书馆回来,宿舍管理员就喊:“203韩浩,电话!”
电话是王教授从韩家村打来的,声音焦急:“小韩,出事了!今年夏雨到现在都没下,试验田这边已经开始受影响。我看了气象资料,这是典型的‘伏旱’征兆,普通农田受灾会更严重!”
我心里一沉。
伏旱——这个词我太熟悉了。作为正宗的山西本地人。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起过。
“王教授,您别急,我马上回来!”我放下电话,立即打给赵经理。
半小时后,茶煮匠太原办事处派来一辆老式吉普车。我跟党校请了假,连夜往韩家村赶。
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车灯照亮前方飞扬的尘土。我看着窗外,夜色中的田野一片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着燥热。已经六月下旬了,按说该下几场透雨了,可天上连片云都没有。
凌晨两点,车终于开进韩家村。
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吠。我没回家,直接去了试验田。
月光下,王教授和两个农技员正在田埂上打着手电筒查看。见我来了,王教授快步迎上来:“你看!”
手电光照射下,玉米叶子已经开始卷曲,土壤干得发白。我蹲下身,用手刨了刨土——干土层已经达到十厘米深。
“这才刚开始。”王教授忧心忡忡,“如果半个月内再不下雨,抽穗期缺水,减产就是定局。普通农田没我们这里管理精细,情况会更糟。”
“走,去看看其他地。”我站起来。
我们开着车,在韩家村周边的农田转了一圈。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小麦已经收割,留下的茬地干裂;谷子、高粱叶子发黄;大豆植株矮小。更让人揪心的是,一些山坡地的庄稼已经出现萎蔫现象。
“汾河水位怎么样?”我问。
“降得厉害。”王教授说,“现在全靠上游水库放水,但灌溉渠系年久失修,跑冒滴漏严重,到地头的水量只有三成。”
回到村委会,李书记也被叫起来了。听完情况后眉头紧锁:“我下午去各队转了一圈,大家也都着急。可眼下除了等雨,没什么好办法。”
“不能等。”我斩钉截铁,“李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明天一早,咱们拉着王教授,一起去王答公社找张书记。这场旱灾不是一个村的事,得全公社统筹应对。”
“对!”李书记一拍大腿,“我这就让人准备材料,把各队的旱情都统计上来。”
第二天天刚亮,我开着吉普车载着李书记、王教授直奔王答公社。
张书记听完汇报,二话不说就跟着下了地。五十多岁的老书记,挽起裤腿在地里走了两小时,眉头越皱越紧。
“走,回公社开会。”张书记拍掉手上的土,“把各生产队的书记、党员、种田能手,还有各村的族老,都叫来!下午两点,开抗旱紧急会议!”
王答公社的会议室从来没这么满过。
三十多个生产队的代表,加上公社干部,近百号人把会议室挤得水泄不通。窗户全开着,但屋里还是闷热,加上旱情带来的焦虑,气氛凝重。
张书记开门见山:“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老天爷不给脸,咱们不能干等。今天这个会,就是要集思广益,有什么抗旱的办法,都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老农站了起来:“张书记,我是红旗大队的王老汉。依我看,当务之急是修水渠。现在的水渠都是土沟,渗漏太严重,十成水到地里只剩三成。”
“对!”另一个生产队长附和,“可修水渠要砖要水泥,还要人工。现在正是农忙,抽不出人手啊。”
“人手可以挤。”韩家村的李书记发言,“我们村可以出二十个劳力,自带干粮。”
“我们队出十五个!”
“我们出十个!”
很快,修水渠的人工问题解决了。
接着,又有人提出:“光修主干渠不够,地头的毛渠也得整。我建议每个生产队组织‘抗旱突击队’,白天修渠,晚上浇水。”
“浇水也有讲究。”一位头发花白的族老慢悠悠地说,“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玉米要‘深浇’,谷子要‘浅浇’,高粱要‘晚浇’。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懂,瞎浇一气,既浪费水,庄稼还不爱长。”
王教授赶紧记下来:“老人家,您说得对。不同作物需水规律不同,要科学浇水。”
会议开了整整四个小时。从修渠到浇水,从调度到管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凑出了十几条具体措施。我担任“书记官”,把每一条都详细记录下来。
最后,张书记总结:“今天大家提的办法都很好,但到底管不管用,得实践检验。我提议,先在韩家村试点,验证这些办法的可操作性。韩浩同志,你们村敢不敢接这个任务?”
“敢!”韩浩站起来,“韩家村愿意当这个试点。但我们有个请求:需要公社协调一批青砖、水泥,还需要各队支援一些有修渠经验的老师傅。”
“可以!”张书记当场拍板,“公社仓库里还有五千块青砖,全拨给你们。水泥我去县里要。老师傅的事,各队今天就把名单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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