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扬州城,湿漉漉的。
青石板路还积着水,映着灰白的天光,像一面面打碎的镜子。街边的梧桐叶子滴着水,一滴,两滴,滴在人肩上,凉飕飕的。
韦小宝站在醉仙楼对面,看着那座三层高的酒楼。
楼还是那座楼,朱漆大门,飞檐翘角,门口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可生意似乎不太好——正是午饭时分,门口却只停着两三顶轿子,伙计在门槛边打哈欠,掌柜在柜台后拨算盘,拨得无精打采。
“打听清楚了?”韦小宝没回头,问身后的人。
“清楚了,”回答的是双儿,她扮作男装,像个小厮,“醉仙楼的副厨姓陈,叫陈三勺,干了十年,手艺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但东家抠门,十年没给他涨过工钱,还常克扣。上月陈师傅老娘病了,想预支两个月工钱,东家不但不给,还骂他‘一个炒菜的,哪来那么多事’。”
韦小宝点点头,又问:“陈师傅现在在哪儿?”
“在后巷租了个小院,和老娘住一起。他今天轮休,应该在家。”
“走,”韦小宝转身,“去看看。”
后巷窄,湿,脏。
墙角堆着垃圾,泔水桶散发着馊味。几只野猫在翻找吃的,见人来,“喵”一声窜上墙头。
陈三勺的家在最里面,是个单间,门板破旧,糊着发黄的纸。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咳嗽声,很重,很急,像要把肺咳出来。
韦小宝在门口站住,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个苍老的声音。
“陈师傅在吗?”韦小宝问。
门开了,是个老太太,六十来岁,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很深,眼睛浑浊。她扶着门框,咳了几声,才说:“三勺出去了,买药。”
“那我们等等。”韦小宝说。
老太太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双儿,侧身让开:“进来坐吧,屋里乱,别嫌弃。”
屋里确实乱。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灶台。床上躺着个更老的老太太,闭着眼,喘气很粗。桌子上摆着药罐,药味混着霉味,很难闻。
韦小宝在椅子上坐下,双儿站在他身后。
“老太太,”韦小宝开口,“陈师傅是您儿子?”
“是,”老太太倒了碗水,放在桌上,“我儿子,在醉仙楼当厨子,干了十年了。”
“工钱怎么样?”
“别提了,”老太太叹气,“一个月二两银子,十年没涨过。东家抠门,逢年过节连个红包都不给。上月我病了,三勺想预支工钱,东家不但不给,还骂他。三勺气不过,说要辞工,东家说‘辞就辞,扬州城不缺你一个炒菜的’。”
老太太说着,眼圈红了:“我儿子老实,不会说话,就知道埋头干活。可这世道,老实人吃亏啊。”
韦小宝没说话,从怀里摸出锭银子,五两的,放在桌上。
“老太太,这点钱,您先拿着,给老人家抓药。”
老太太看着银子,愣了:“这……这怎么行……”
“拿着吧,”韦小宝说,“我与陈师傅有缘,这钱,算我借他的。”
正说着,门开了。
进来个汉子,四十来岁,矮胖,圆脸,穿着半旧的蓝布衫,手里提着包药。见屋里有陌生人,他愣了一下。
“你们是……”
“陈师傅,”韦小宝站起来,“在下韦小宝,金鳞茶馆的东家。”
陈三勺更愣了:“韦老板?您……您怎么来了?”
“听说您想辞工,”韦小宝笑,“我这儿缺个厨子,想请陈师傅过去。”
陈三勺放下药,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又看了看韦小宝,脸色变了变。
“韦老板,”他坐下,“醉仙楼是扬州第一楼,我在那儿干了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可东家……唉,不说也罢。您要请我,我感激。但醉仙楼的东家不会放我走的,我和醉仙楼签了长契,还有三年才到期。”
“长契?”韦小宝挑眉。
“是,”陈三勺苦笑,“七年前签的,一签十年。还有三年,要是提前走,得赔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韦小宝点点头,“不多。”
陈三勺看着他,像看个疯子。
一百两,不多?
他一个月工钱二两,一年二十四两,十年才二百四十两。一百两,是他四年的工钱。
“韦老板,”他小心翼翼地说,“您可能不知道,醉仙楼的东家姓黄,叫黄世仁,外号‘黄扒皮’。他要是知道我想走,不但不会放,还会想方设法扣我工钱,让我赔得倾家荡产。”
“我知道,”韦小宝说,“所以我来,不是让您去跟他说,是让您跟我走。”
“跟您走?”
“对,”韦小宝看着他,“双倍工钱,一个月四两。外加一成红利——饭庄赚多少,您分一成。后厨您全权做主,用什么人,进什么货,做什么菜,您说了算。我绝不干涉。”
陈三勺张着嘴,说不出话。
双倍工钱,四两。一成红利——醉仙楼一个月流水至少五千两,一成就是五百两。五百两,他干十年也赚不到。
还有,后厨全权做主。
在醉仙楼,他干了十年,还是副厨。上面有个总厨,总厨上面还有掌柜,掌柜上面还有东家。他想用点好油,得请示;想换道新菜,得批准;想招个帮手,得批准。什么都得批准,什么都得看人脸色。
“韦老板,”他声音发颤,“您……您说的是真的?”
“真的,”韦小宝从怀里掏出张纸,放在桌上,“契书我都写好了,您看看。觉得行,就按手印。觉得不行,当我没说过。”
陈三勺拿起契书,手有些抖。
契书写得很清楚:工钱每月四两,红利每月一结,后厨全权负责,东家不得干涉。期限五年,五年后去留自便。
下面还写着:若因前雇主阻拦产生的纠纷,由东家韦小宝全权处理。
“这……”陈三勺抬头,“韦老板,黄扒皮那边……”
“那边我来处理,”韦小宝笑,“您只要告诉我,您愿不愿意来。”
陈三勺看着契书,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头,看向床上的老娘。
老娘还在咳,一声接一声,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他又看向桌上的银子,五两,够抓一个月的药。
最后,他看向韦小宝。
韦小宝也在看他,眼神很平静,很诚恳。
“我……”陈三勺深吸一口气,“我愿意。”
他拿起笔,在契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
手印鲜红,像血。
三天后,醉仙楼的生意,一落千丈。
原因很简单——扬州城里忽然传开一个消息:醉仙楼用地沟油。
地沟油是什么?是泔水里漂出来的油,是阴沟里捞出来的油,腥,臭,有毒。人吃了,轻则拉肚子,重则要命。
消息传得很快,像长了翅膀。
有人说,亲眼看见醉仙楼的伙计半夜去捞地沟油。
有人说,醉仙楼的菜吃了拉肚子,拉了三天。
还有人说,醉仙楼的东家黄扒皮,心黑,为了省钱,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越传越邪乎,越传越像真的。
醉仙楼的客人,一夜之间少了大半。
黄世仁坐在柜台后,脸黑得像锅底。
“查!”他拍着桌子,“给我查!是谁在造谣!”
伙计们低着头,不敢说话。
“掌柜的,”一个老伙计小声说,“这谣言……怕是查不出源头。满城都在说,你传我,我传你,谁知道最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黄世仁瞪着那伙计,瞪了很久,忽然笑了。
笑得很难看,像哭。
“韦小宝,”他咬着牙,“一定是韦小宝。”
“韦小宝?”伙计们面面相觑,“金鳞茶馆那个韦小宝?”
“除了他还有谁?”黄世仁站起来,在厅里来回踱步,“他想挖陈三勺,我不放,他就来这手。好,好得很。”
“那……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黄世仁停下,眼神阴冷,“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去,找人,砸了他的茶馆!”
“不可,”老伙计连忙说,“掌柜的,那韦小宝不是善茬。他刚回扬州,就收拾了码头王,连知府大人都跟他有来往。咱们要是明着来,怕是要吃亏。”
黄世仁沉默了。
他知道老伙计说得对。
韦小宝这个人,看不透。表面上是个开茶馆的,但手段狠,心思深,背景也摸不清。跟他硬碰硬,未必能赢。
可就这么算了?
他不甘心。
“那你说怎么办?”他问。
老伙计想了想,压低声音:“掌柜的,咱们放人。”
“放人?”
“对,放陈三勺走,”老伙计说,“陈三勺走了,谣言自然就停了。咱们再想办法挽回名声,生意还能慢慢做起来。要是硬扛着,谣言越传越凶,客人全跑光了,到时候想挽回都难。”
黄世仁不说话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冷清的街。
街上人来人往,可没人进醉仙楼。
对面,金鳞茶馆门口,却排着队。
他咬了咬牙,吐出两个字:“放人。”
陈三勺走的那天,天晴了。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背着个破包袱,扶着老娘,走出醉仙楼的后门。
门口,韦小宝在等他。
不是一个人,带着双儿,还有一辆马车。
“陈师傅,”韦小宝笑,“车备好了,送您和老娘去新住处。”
陈三勺看着他,眼圈红了。
“韦老板,”他声音哽咽,“我……”
“什么都别说,”韦小宝拍拍他的肩,“上车,回家。”
新住处是韦小宝租的一个小院,两进,干净,敞亮。院子里有口井,井水很甜。屋里家具齐全,被褥都是新的。
老太太进了屋,看看这儿,摸摸那儿,眼泪掉下来。
“三勺,”她说,“咱们……咱们这是遇到贵人了。”
陈三勺重重点头。
安顿好老娘,陈三勺跟着韦小宝去了金鳞饭庄——隔壁那两进院子已经盘下来,正在改造。
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敲敲打打,尘土飞扬。
韦小宝带着陈三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后厨。
后厨很大,很亮,灶台是新的,锅碗瓢盆是新的,连柴都是新劈的。
“陈师傅,”韦小宝说,“这儿,以后就是您的天下。要什么人,您说话。要什么料,您说话。要改什么地方,您说话。我只管一件事——客人吃得满意。”
陈三勺看着这宽敞明亮的厨房,看着那些崭新的灶具,看着韦小宝诚恳的脸,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韦老板,”他磕了个头,“从今往后,我陈三勺这条命,就是您的。”
韦小宝扶起他,笑得很淡,但很真。
“陈师傅,我要您的命做什么?”他说,“我要的,是您的厨艺,是您的手艺,是您的心。咱们一起,把金鳞饭庄,做成扬州第一楼。”
陈三勺重重点头。
眼睛里有光。
那是被尊重、被信任、被期待的光。
韦小宝走出后厨,站在院子里,看着忙碌的工人们,看着渐渐成型的饭庄,看着对面金鳞茶馆的招牌。
风吹过来,吹得茶馆门口的旗子哗啦啦响。
旗子上,“金鳞茶馆”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很快,旁边就会多一面旗子,“金鳞饭庄”。
他想,这扬州城,终究会有他韦小宝的一席之地。
不是靠运气,不是靠背景,是靠他自己,一步一步,挣来的。
他笑了。
笑得很畅快。
像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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