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失去了线性。
四秒。
科比在弧顶接球，转身。皮革与掌心摩擦发出轻微的嘶声，像叹息。球馆里两万人同时站起来——不是依次，是同时。两万具身体离开座椅，两万双鞋底擦过地面，汇成一阵沉闷的、持续的低吼。然后声音消失了。或者说，所有声音都被一种更高频的耳鸣覆盖，那是肾上腺素冲过血管时的物理反应，是神经末梢在极限状态下的集体嘶鸣。
灯光白得刺眼。它们从穹顶倾泻而下，在地板上投出清晰的、边缘锐利的影子。科比的影子很短，就在他脚下，一团浓黑。韦德的影子和他部分重叠，像两个交战的幽灵。
韦德在科比面前一步。他的膝盖弯得很深，大腿肌肉绷得像钢铁，球裤紧贴着皮肤，能看见每一束纤维的轮廓。手臂张开，不是平伸，是微微向下倾斜，像一张精心布置的网——既要封堵投篮路线，又要预防突破。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科比的肩膀。在防守教科书里，肩膀是判断突破方向的唯一线索，比眼神、比脚步、比任何假动作都诚实。
埃迪·琼斯从侧面协防过来。他跑了两步，然后停住了，停在距离科比两步之外的地方。这个距离很尴尬：足够干扰传球，但不足以形成真正的包夹；如果再近，科比一个转身就能彻底过他。所以他停在那里，像一尊突然凝固的雕像，手臂半举，重心在两只脚之间摇摆不定。
科比运球。
第一下，向左。不是真的突破，只是虚晃。球击打地板，反弹回手心，皮革纹路擦过指纹。韦德没动。他的身体像钉在地板上，只有重心微微向右倾斜了一厘米——或许两厘米。眼睛没有离开科比的肩膀。
三秒。
计时器上的数字跳动。3。
科比向右突破一步。不是全力，只是试探。右脚向前踏出，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吱呀声。韦德后撤，左脚向后滑步，距离保持得完美。两人身体没有接触，但空气里充满了对抗的张力，像两股相反的电流在狭窄空间里对撞，爆出无形的火花。
两秒半。
科比急停。动作突然得像被按了暂停键。球从右手拉到身前，左手虚扶。韦德跟着急停，鞋底在地板上拖出两道黑色的痕迹。他贴上来，两人距离不到半米。科比能闻到韦德身上的汗味——不是单纯的咸涩，混合着某种运动饮料的甜腻，还有淡淡药膏的辛辣。能听见韦德的呼吸，粗重，急促，带着哨音。也能听见自己的，更深，更沉，像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
两秒。
科比再次启动。
这次是真的。
右脚蹬地。不是轻轻点地，是整个身体重量压下去，小腿肌肉绷紧，跟腱拉长到极限。第一步快得不像一个打了四十七分钟的人。韦德滑步跟上，但还是慢了——不是速度慢，是被科比的肩膀顶开了半个身位。科比的左肩撞在韦德的右胸上，不重，但足够制造空间。
到了罚球线附近。韦德重新贴上来，这次他用胸膛顶住科比的后背。三百磅的对抗重量压过来，科比闷哼一声，脊椎承受着那压力，膝盖微微弯曲。
一秒半。
科比转身。
不是急停跳投，是背转身。以左脚为轴，整个身体向右旋转——但球没跟过去。球从背后换到左手，这个动作他练过十万次，肌肉记忆比思考更快。韦德被这个转身带得向左移动，但他立刻调整，重心迅速拉回。
一秒。
科比运一下球。左手运球，很重的一下，球砸在地板上反弹，高度刚到腰际。然后他身体向左转动——假动作。
肩膀向左倾斜，头向左微偏，甚至连左脚都向左侧挪了半步。一个完整的、逼真的向左突破的前奏。
韦德的重心被骗了。
他向左移动了半步。
只有半步。但在这种级别的对决里，半步就是峡谷。
零点八秒。
科比转回右侧。
不是简单地转回来，是整个身体像弹簧一样弹回。左脚发力，身体向右旋转，同时起跳。后仰。不是普通的后仰，是极限的后仰——身体几乎与地板成四十五度角，只有强大的核心力量能让他在这种姿势下保持平衡。
韦德全力起跳封盖。他跳得很高，手臂伸展到极限，手指张开，像要抓住整个天空。他的指尖几乎碰到球的下沿——真的只是几乎。也许差一厘米，也许差两毫米。但没碰到。
零点五秒。
球离开手指。
科比在空中保持着后仰姿势，眼睛盯着篮筐。他能看见篮网在空调风里轻微晃动，能看见篮板上的白色方框，能看见计时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0.5，0.4，0.3。
韦德的手从他眼前掠过，带起一阵风。那阵风很凉，吹过他汗湿的脸颊。
零点三秒。
球在空中旋转。
橘红色的皮革在灯光下反着光，旋转的纹路清晰可见。它划出的弧线很高——太高了，高得让所有人心跳停了一拍。那不是常规的投篮弧线，是被后仰姿势和极限对抗挤压出来的、近乎绝望的抛物线。
它越过韦德的指尖，越过篮筐上方的空气，向着篮板飞去。
终场哨响。
不是一声短促的哔声，而是一声漫长的、拖拽的嗡鸣。那声音从裁判嘴里的哨子发出，经过扩音器放大，填满了整个球馆，填满了所有人的耳道，填满了时间本身。
在哨音响起的那个瞬间，篮球还在空中。
它继续飞行，旋转，划着那道高得离谱的弧线。
所有人的头都仰着，眼睛跟着那颗球。快船替补席上，有人捂住了嘴。热火替补席上，有人闭上了眼睛。观众席上，两万张脸朝着同一个方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
篮球飞向篮板。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毫秒都像一整个赛季那样漫长。你能看见球旋转时皮革纹路的变化，能看见它周围空气的轻微扭曲，能看见它投下的影子在地板上快速移动。
然后——
撞击。
不是清脆的刷网声，是沉闷的、实心的撞击声。球打在篮板正中央，白色方框的上沿。
咚。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球馆里，像敲在所有人心上的一记重锤。
球向下弹，落在篮筐前沿。它在铁圈上滚了半圈——向左滚，停下，又向右滚。慢得折磨人。铁圈在它的重量下微微变形，发出细微的金属呻吟。
最后，掉了进去。
穿过网窝。
唰。
那声“唰”很轻，几乎被哨声的余音淹没。但每个人都听见了。或者说，每个人都感觉到它了——不是用耳朵，是用胸腔，用脊椎，用每一根绷紧的神经。
七十四比七十二。
记分牌上的数字跳动。时间归零。
球馆在那一刻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一种真空般的、令人耳膜发胀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然后，现场声音爆炸了。
那不是欢呼，那是海啸。几万人的呐喊从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混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彩带从穹顶喷射而出，蓝色和金色的纸片漫天飞舞，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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