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戈站在那片幽蓝色冷焰照亮的祖祠灵位前,身形如扎根于地的古松,纹丝未动。火把的幽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掩盖得只剩一片冻湖般的沉静。阿烬紧贴在他身后,几乎能感受到他脊背肌肉因极度戒备而绷紧的硬度。她的呼吸被他刻意调整得极其轻浅,几乎微不可闻,唯有锁骨处那焚龙纹残余的微光,如同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缕夕照,在幽蓝火光映衬下,忽明忽灭,顽强不息。
断刀依旧紧握在他垂于身侧的右手中,刀柄的粗麻布早已被汗水与血渍浸透,黏腻地贴合着掌心。方才,他用刀尖试探性触碰中央灵位引发的连锁异变,此刻仍在持续——石室内,那些石质灯盏中燃起的幽蓝火焰兀自不安地摇曳、跳跃,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鬼影幢幢;供案上,数十块黑色灵位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弄,仍在轻微却持续地震颤、晃动,彼此磕碰的“嗒嗒”声规律得令人心悸,仿佛真的有什么沉睡之物,正被不速之客惊醒,在牌位之下蠢蠢欲动,欲破封而出。
“别过去。”陈无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是对身后阿烬的警告,也是对自己绷紧神经的再次确认。
阿烬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他后背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料,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凸显出青白色。她的目光越过陈无戈的肩膀,死死盯着那些震颤的灵位,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警惕与探究。
陈无戈不再理会身后的七宗宗主——他们如同耐心的猎人,静立于入口阴影处,投来的目光冰冷而玩味。他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排承载着家族千年历史的灵位之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逐一扫过每一块牌位。积尘,裂纹,木质纹理,刻字深浅……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忽然,他的视线在供案左侧,第三块灵位的边角处微微一顿。
那块灵位本身并无特殊,上面刻着一位不知名的先祖名讳“陈岳”。但就在其左下角边缘,那一小片区域的积灰明显比其他地方浅薄许多!不仅如此,木质表面呈现出一种因长期、反复的摩擦而产生的温润光泽,与周围落满灰尘、显得粗糙暗淡的部分形成鲜明对比!
就像……经常有人用指尖,在那里无意识地、或是刻意地抚摸、摩挲。
谁?在这被隐藏于地底、被七宗封锁的绝地,除了他和阿烬,还有谁能进来?并且……对这块特定的灵位,表现出如此异样的关注?
陈无戈心中疑窦丛生,但动作却毫不犹豫。他向前迈出一步,右手微微抬起,准备翻动那块灵位,查看其背面或底部是否藏有玄机。
“等等!”
阿烬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刚才急促了一分。
陈无戈动作瞬间凝滞,扭头看向她。
只见阿烬松开了抓着他衣角的手,有些艰难地挪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她盯着那块“陈岳”灵位,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线索牵引。
她缓缓抬起自己仍萦绕着微弱蓝焰的右手,没有去触碰灵位正面,而是绕过供案边缘,将掌心轻轻贴在了那块灵位的背面——一个寻常祭拜者根本不会注意、也无从触碰的位置。
就在她掌心与冰冷木质背面接触的刹那——
异变再生!
她指尖那缕幽蓝的火焰,仿佛找到了归宿,主动脱离了她的控制,化作一股纤细却凝练的蓝色光流,悄无声息地渗入了灵位背面的木质纹理之中!
紧接着,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那原本空白一片的灵位背面,在幽蓝光流的浸润下,竟然从内部由下至上,逐渐浮现出八个铁画银钩、笔力遒劲的暗金色古篆大字!字迹古朴苍凉,透着一股穿越岁月的沉重与威严,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清晰无比:
“武经真义,非书非骨。”
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入陈无戈的脑海!
不是书,也不是骨头?
那《primal武经》……究竟是什么?!
短暂的思维空白之后,无数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猛地翻涌上心头——
周伯临终前,那双浑浊老眼骤然亮起的光芒,嘶哑却拼尽全力挤出的话语,在耳边轰然回响:“种子……要醒……血……要流……”
老酒鬼在破庙檐下,就着劣酒,用树枝在雪地上比划最基本刀势时,总爱重复的那句醉话,此刻也无比清晰地浮现:“小子……刀法练到后来……刀不在手上……在心里。心里有刀,手里才有刀……”
还有之前石碑上的警示:“武经非书,乃魂之烙印;持者非人,乃火种之承。”
原来……原来一切线索,早已碎片化地给出,只是他从未能将它们完整拼合!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扫过供案上那层层叠叠、写满陌生又熟悉姓氏的黑色灵位。
陈氏列祖列宗之位。
这些名字背后,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曾持刀纵横、守护家族、血战而亡的先辈英魂。他们留下了名字,留下了传说,留下了血脉……难道,他们留下的,仅仅是一个供后人凭吊的符号吗?
不!
“刀不在手上,在心里。” 老酒鬼的话,或许并非仅仅是一种武学境界的比喻!
也许,陈家的“刀”,陈家的“武”,陈家的战魂与武道真意,从来就不是记载于竹简帛书上的死文字,也不是镌刻于某块神骨上的固定图案!
它们被一代代先辈,以生命为笔,以鲜血为墨,以不屈战意为魂,烙印、传承于血脉的最深处!那些战斗的经验,搏杀的技巧,对力量的感悟,对刀道的理解……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潜藏在基因中的本能,化作了沉睡于血脉中的战魂碎片!
这些灵位,或许不仅仅是纪念。它们更像是一种共鸣的媒介,一种唤醒的坐标!当具备纯正血脉、且心志达到某种条件的后裔来到此地,以正确的方式触发,便能通过它们,跨越时空的阻隔,与先祖残留于血脉中的战魂印记产生连接,唤醒那些尘封的武道传承!
“武经真义,非书非骨。”
真义在血里!在魂里!在每一次生死搏杀中迸发的意志里!在代代相传、永不磨灭的战斗本能里!
陈无戈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狂野地搏动,血液在血管中奔腾咆哮!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与悸动,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身心!
他不再犹豫,不再试探。
他缓缓将右手紧握的断刀,轻轻放在了脚边冰凉的石地上。金属与石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在这寂静而诡异的石室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供案最中央、那块象征着陈家所有先祖集体意志的“陈氏列祖列宗之神位”。
一步,一步。
他的脚步很稳,很沉,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弦上。幽蓝的火光将他挺直的背影拉长,投在震颤的灵位与墙壁上,如同古老的图腾。
在灵位前三尺处,他停下。
这一次,他没有使用任何工具,没有借助断刀,甚至没有刻意调动灵力。
他只是平静地、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然后,五指张开,掌心向下,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那块中央灵位冰凉光滑的木质表面之上。
掌心与木头接触的瞬间——
“轰!!!”
左臂衣袖之下,那道自出生起便伴随着他、此刻正灼烫到极致的古老战魂印记,仿佛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与光芒!
一股滚烫、磅礴、仿佛来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洪流,自他左臂刀疤处逆冲而上!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直冲颅顶!
“呃——!”
陈无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但他的手掌,却如同焊死在了灵位之上,纹丝未动!
眼前的景象,骤然剧变!
石室、灵位、幽蓝火焰、身后的阿烬、门口的七宗宗主……所有的一切,如同褪色的画卷般迅速模糊、淡去、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荒凉死寂的古老战场!
暗红色的天穹低垂,铅云厚重如铁,不见日月。脚下是龟裂焦黑的大地,散落着无数折断、锈蚀、却依旧散发着不屈戾气的兵器残骸,以刀为最多。风呜咽着掠过,卷起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尘埃。
而在视线的尽头,一片最为密集的残刀碎刃堆积之处,一道模糊而高大的黑色身影,背对着他,静静屹立。
那人身穿一袭残破的古朴黑袍,样式与当今迥异。最为醒目的是,他手中握着一柄刀——一柄造型、长度、乃至那股残缺却桀骜的气质,都与陈无戈手中断刀一般无二的黑色断刃!
仿佛感应到了陈无戈的“目光”,那道黑袍身影,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那张脸完全映入陈无戈“眼帘”的刹那,他的灵魂都为之剧烈一震!
那是一张与他有着七八分相似,却更加沧桑、更加坚毅、眼中燃烧着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不公与强权的暴烈战意的面孔!
是他的先祖?还是……在某种玄妙境界中映照出的、另一个时空维度下的“他”?
黑袍“陈无戈”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战火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动了。
没有花哨的起手式,没有复杂的运劲法门。
他只是无比简洁、无比直接地,抬起了握着断刀的右手。
手臂高举,过头顶。
然后,五指紧握刀柄,将全身的力量、意志、乃至那股贯穿古今的不屈战魂,尽数凝聚于刀锋一点——
猛然向下挥落!
“斩!”
一个无声却震彻灵魂的意念,直接轰入陈无戈的识海!
现实之中,祖祠石室内。
陈无戈的身体,仿佛被那道跨越时空的意念完全操控,不由自主地、却又无比协调流畅地,做出了一个与幻境中黑袍身影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按在灵位上的左手依旧未动,但空着的右手,却如同提线木偶般,骤然抬起!五指虚握,仿佛握着一柄无形的刀!
掌心朝下,对准了灵位前那片坚实无比的青石板地面——
悍然挥落!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恐怖、都要暴烈的巨响,炸裂在狭小的石室之中!
伴随着巨响,陈无戈右手挥落的前方,那由坚硬青石铺就的地面,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开天辟地的巨斧劈中,轰然炸开一道长达三丈、宽近半尺、深达一人有余的恐怖裂缝!
碎石如同暴雨般向两侧疯狂迸溅!大块的石板被蛮横的力量掀起、翻转、抛飞!浓密的灰尘混合着被震碎的细小石砾,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室,将幽蓝的火光都遮蔽得黯淡无光!
整间祖祠石室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疯狂摇晃、震颤!墙壁上,那些原本就在震颤的灵位,此刻更是剧烈跳动,好几块边缘的牌位直接从架子上震落下来,摔在供案或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墙上的石质灯盏,幽蓝火焰骤然熄灭了大半,只剩零星几点还在顽强闪烁,将弥漫的尘埃照得如同鬼域!
“咳!咳咳!” 阿烬被汹涌的烟尘呛得连连咳嗽,下意识地后退,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陈无戈身前那道狰狞的、仿佛大地伤疤般的巨大沟壑,又抬头看向陈无戈依旧按在灵位上、微微颤抖的背影,小嘴微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陈无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虚握挥落的右手。
他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气流和喉咙深处的血腥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灰尘,滚滚而下。
刚才那一击,他从未学过,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
但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仿佛那不是外来的招式,而是一直沉睡在他血脉深处、灵魂本源处的某种“本能”,在此刻,被先祖灵位中残留的战魂印记,以这种跨越时空的方式,彻底唤醒、激活了!
《裂地斩》。
三个古朴而霸道的字眼,如同本能般浮现在他心间。他甚至能模糊感知到这一式运力、聚气、爆发、控制的细微关窍与意境精髓——那是一种将全身力量与意志凝于一点,以无厚入有间,沟通大地脉动,引动地气反冲的狂暴斩击!
这才是真正的古武传承!不是口诀,不是图谱,而是直达本源的“烙印”与“唤醒”!
他喘息着,缓缓直起身体,转过头,看向墙边惊魂未定的阿烬。
阿烬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震撼尚未褪去,又添上了深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她声音有些发颤:“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的眼睛……好像……不一样了。”
“我看到了。”陈无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我看到了……我自己。但又不是我。” 他顿了顿,看着阿烬茫然的眼神,知道她无法完全理解,便换了一种说法,“我看到了,陈家先祖们……留在血里的东西。刚才那一刀,是他们……‘教’我的。”
阿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道狰狞的裂缝上,低声喃喃:“可这……也太……”
“武经的真义,不在书里,不在骨上。”陈无戈打断她,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扫向那些因剧烈震动而东倒西歪、甚至碎裂的灵位,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后的沉重与明悟,“它在我们的血里。在每一次出刀时搏动的杀意里。在这些灵位背后……每一个先祖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不屈战魂里。”
他走上前,弯腰捡起一块从架上震落、摔成两半的灵位碎片。指尖拂过断裂处粗糙的木茬,感受着其中仿佛仍未散尽的、微不可察的古老气息。
这些灵位,果然不仅仅是木头和名字。
它们是容器,是路标,是跨越生死与时间的桥梁。当具备资格的后裔到来,以血脉与意志叩响门扉,便能通过这些“桥梁”,短暂连接先祖残留于天地间、或烙印于血脉深处的战魂印记,唤醒、继承那些早已失传的武道精髓!
而此刻,随着他那一式《裂地斩》的爆发与传承的完成,整个祖祠内残余的某种古老禁制或平衡,似乎被彻底打破、激活了!
供案后方,那面原本浑然一体、看似只是普通石壁的墙壁,随着灵位架的剧烈震动与移位,内部传来一连串密集的“咔嚓、咔嚓”机括转动声!
紧接着,在陈无戈与阿烬的注视下,那面墙壁中央,竟然缓缓向内凹陷,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其后一条更加幽深、更加狭窄、漆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隐秘通道!一股带着浓郁铁锈与地下深层矿物气息的冰冷气流,从通道深处扑面而来!
出口!
或者说,是通往更深层次秘密,或另一条生路的入口!
找到了!
阿烬眼中亮起一丝希望的光芒,她挣扎着想要站直,向前迈步,却被脚下散落的碎石一绊,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小心!” 陈无戈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她歪倒的身体。入手之处,一片冰凉与虚弱。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连站立都显得勉强。
“你能走吗?”陈无戈低头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额角的虚汗,沉声问道。
阿烬咬紧了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用力点头:“能!” 但她的双腿却在微微发抖。
陈无戈没有再问,也没有松手。他知道她的极限。没有犹豫,他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动作稳健而迅速地将她背了起来,让她虚弱的身体完全伏在自己宽阔却同样布满伤痕的后背上。
“别睡。”他侧过头,对肩后的她低声嘱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保持清醒。我需要你看着后面。”
阿烬将脸颊轻轻贴在他被汗水浸湿的后颈上,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声音微弱却清晰:“我没睡。我在……看着你。”
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更稳固地固定在他背上。
“抓紧。”
陈无戈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他带来震撼传承与一线生机的祖祠石室,目光扫过那些重归寂静、却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的灵位,扫过地上那道自己亲手劈出的狰狞裂缝,扫过门口阴影处那七道依旧沉默伫立、不知在等待或谋划什么的身影。
然后,他毅然转身,背着阿烬,走向那条刚刚开启的、未知的通道入口。
通道口比预想的还要狭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陈无戈不得不微微侧身,小心地挤入。粗糙冰冷的石壁摩擦着他的肩膀和后背的布料,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步,两步……他完全进入了通道。
通道内是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连阿烬锁骨处焚龙纹的微光,似乎也被这浓稠的黑暗所压制,只能勉强映亮她自己的下巴和近处陈无戈的一小块颈侧皮肤。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更重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古老沉寂。
他只能凭借触觉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方位感,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脚下是粗糙不平的岩石,坡度似乎在缓缓向下倾斜。
走了大约十几步,他忽然停下。
身后,祖祠石室内幽蓝的火光,透过尚未完全闭合的通道缝隙,微弱地渗入一丝,将他背后阿烬模糊的轮廓,以及通道入口处那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影影绰绰。
他能看到,那些灵位在供案上重新安静下来,只是位置略有改变。那道被《裂地斩》劈开的巨大裂缝,如同大地的伤疤,狰狞地横亘在石室中央。
祖祠的禁制或阵法,确实被刚才那一击强行破开了。这条通道,不会再轻易关闭。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供案上,那一个个黑色的、承载着名字与过往的灵位,在微弱的光线下,沉默如亘古的星辰。
那么多陌生的名字。那么多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中的先人。他们或许也曾像他一样,在某个绝境中握紧断刀,在血与火中挣扎求存,将战斗的意志与技艺,以某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烙印进血脉,传承给后来者。
而现在,轮到他了。
轮到他背负着这些名字背后的重量,背负着被唤醒的战魂与传承,在这条漆黑未知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他缓缓转回头,面向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脚步,再次迈出。
通道向下延伸,坡度逐渐变得明显。空气越发阴冷刺骨,仿佛能渗透衣物,直接冻僵骨髓。他背上的阿烬,似乎也被这寒意侵袭,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血污以及通道内的湿气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不适的黏腻感。
又前行了一段,脚下忽然一滑!
一块松动的、边缘锋利的碎石,在他落脚时猛然滚动!
陈无戈反应极快,重心瞬间调整,左手猛地向侧方石壁一撑,五指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有带着背上的阿烬一起摔倒。
“没事吧?”阿烬在他耳边轻声问,气息微弱。
“没事。”陈无戈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平息了一下骤然加速的心跳。他松开抠住岩石的手,指尖传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感。
他正准备继续前行,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左手撑住的那片石壁区域。
黑暗中,本该什么都看不见。
但或许是因为刚才身体的贴近与摩擦,或许是因为阿烬焚龙纹微光角度的偶然映照——他隐约看到,那一片石壁上,似乎有着并非天然形成的、规则的刻痕。
他没有时间仔细查看,但那惊鸿一瞥的印象,却留在了脑海——像是某种简练而古老的符号或指引。
他没有停下细究,只是将这个发现暂时压在心底。
“我们快到了。”他低声对背上的阿烬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阿烬没有回应,只是将脸颊在他颈窝处埋得更深了些,仿佛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前方的黑暗,依旧浓稠如墨。看不到尽头,听不到除了他们自己呼吸和脚步声外的任何声响。
但陈无戈的直觉告诉他,这条通道并非死路。前方,一定有路。必须有。
他调整了一下背负阿烬的姿势,让她更舒服,也更稳固地贴在自己背上。
“抓紧。”
他重复了这两个字,然后迈开步伐,以更坚定的速度,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又前行了数十步,脚下的地面似乎变得稍微平坦了一些。但陈无戈的警惕心却提升到了顶点。
忽然,他的目光被前方地面上一块颜色明显与其他青黑石板不同的区域吸引。
那是一块大约两尺见方的石板,颜色呈暗沉的红褐色,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细密而规律的裂纹。这些裂纹并非自然风化或撞击所致,其走向似乎构成了某种……图案?
他眯起眼睛,借着阿烬身上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蓝光,努力辨认。
裂纹的线条粗犷、古拙,组合在一起,赫然形成了一个笔力遒劲、充满兽性与威严的古老文字——
“虎”。
一个仿佛用最原始的利爪,狠狠刨刻在石中的“虎”字!
陈无戈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刻意去避开那块刻着“虎”字的奇异石板。
就在他右脚稳稳踏上那块暗红石板中央的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触发声,自他脚下传来!
石板,微微向下沉陷了半寸!
一瞬间!
“轰隆隆——!!!”
这一次的震动,并非来自他们脚下,而是来自头顶上方!
整个通道的穹顶,开始剧烈地震颤、摇晃!大块大块的灰尘和碎石,如同暴雨般从头顶簌簌落下!几颗较大的石子滚过陈无戈的脚边,撞在两侧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无戈猛地抬头!
只见通道顶部,那原本浑然一体的岩层,此刻竟然裂开了一道笔直的、仅有手指粗细的狭窄缝隙!
缝隙正在缓缓扩大!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
一缕清冷、皎洁、如同水银泻地般的月光,竟然穿透了不知多厚的地层与岩体,精准无比地从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中,倾泻而下!
月光如柱,不偏不倚,正好笼罩在陈无戈站立的位置,将他大半个身躯,尤其是他裸露在破烂衣袖之外的左臂,照得一片通明!
“嗤——!”
左臂之上,那道古老的战魂印记,在月光笼罩的瞬间,如同被彻底点燃的薪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烫与光芒!暗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剧烈游走、凸起,仿佛要透体而出!一股远比之前施展《裂地斩》时更加狂暴、更加古老、也更加凶戾的力量,在他血脉深处轰然苏醒、咆哮!
陈无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并非因为强光,而是因为那股瞬间冲入识海的、混杂着无数破碎兽吼与战意的洪流!
当他再次猛然睁开双眼时,那双眸子深处,竟隐隐泛起一丝淡金色的、如同猛兽般的厉芒!
他的嘴唇微张,喉结滚动,两个低沉、嘶哑、仿佛不属于他自己,却又仿佛早已刻在灵魂深处的音节,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虎……啸。”
话音落下的同时——
“咚!!!”
一声沉闷、厚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巨响,自他们脚下地底的极深处,轰然传来!
那声音并非爆炸,更像是什么庞大无比、沉睡了万古的凶兽,被这月光、被这血脉、被这“虎啸”二字,从最深沉的梦境中,猛然惊醒时,发出的第一声……充满暴戾与饥饿的喘息!
整个通道,连同更广阔的地下空间,都在这声“闷响”中为之震颤!
陈无戈站立在原地,如同被钉住一般,一动不动。他背上的阿烬,也似乎被这来自地底的恐怖声响所震慑,身体微微僵硬。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地底那声令人心悸的闷响,余韵渐渐散去。通道顶部落下的灰尘与碎石也渐止。
唯有那道月光之柱,依旧清冷地笼罩着陈无戈,照耀着他左臂上那光芒逐渐内敛、却依旧灼烫惊人的古纹。
阿烬伏在他宽阔而紧绷的背上,良久,才仿佛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抬起头,将脸颊从他颈窝处移开,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了通道前方那依旧深不见底的、被月光照亮一小段的黑暗深处。
她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极其轻微而绵长,仿佛在倾听着什么,感知着什么。
然后,她贴着陈无戈的耳朵,用一丝带着不确定、却又异常清晰的颤音,轻声问道:
“陈无戈……”
“那边……通道的尽头……”
“你感觉到了吗?”
“好像……有东西……”
“……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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