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意识中流过，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计然的心彻底静了下来，已经十分接近无我的境界。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眼前的混沌逐渐变成了一道高大古朴的大门。
大门紧闭着，不知道高几许，一直绵延往上，消失在无穷无尽的云端。
他走到大门之前，看到大门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经文，看一眼就会头晕目眩。
将目光从经文上收回，计然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大门。
推不开。
随后，他又尝试用力推。
大门还是一动不动。
看来，他并没有菩提心。
按照那位学长所说，拥有菩提心的修士，在净土之门前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进入净土。
计然倒是并不是失望，他按照那位学长所说的攻略，盘腿坐在门前，而后开始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攻克门上的经文。
门上的经文有三千字，乍一看，没有修成元神的修士会被其内涵的道所摄，所以才会头晕目眩。
但若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则并不会产生这种感觉。
但，门上的字并不是按照一般的书本文字那样排列的，而是被打乱了顺序。
据那位学长介绍，只有极少数的天才才能根据这些经文的道韵将经文组合出来。
如计然这样天赋普通的，则只能用笨办法。
什么笨办法？
死记硬背而已。
那些学长收集了数百份参与过拜观音的修士的手稿，获得了五百七十二种组合规律。
并从中统计出了九十八种高频组合。
这些，就是计然之所以会买攻略的原因。
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背诵这些组合了，现在几乎已经烂熟于心。
默默地看了一遍门上的经文，计然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三千字的填空题，他只需要将自己背诵的那些组合填入这些空格，就能将这篇经文复原。
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操作起来一点儿也不难。
很快，计然就将经文拼凑了出来，他按照上面的喑文默诵着，很快，眼前一花，人已经出现在了一个无边无垠的水银色空间。
三团雾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围绕着他转了两圈，而后幻化成三道看不清脸，也没有手足的人影。
一道呈青色，状若老妇。
一道呈白色，状若病痨鬼。
一道呈红色，状若骷髅。
它们口中吐着雾气，转了一圈之后，脸上突然出现了五官。
老妇像是女装的计然，目暗面皱，口臭齿落。
病痨鬼像是被榨干了精气的计然，脸色苍白，形容枯槁。
骷髅上面挂着一层皮，从五官特征来看，也像是计然。
它们发出呜呜的怪叫声，显得格外凶厉，缠绕盘旋着向计然扑来。
计然早有准备，手中出现一柄利剑，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这三道雾影名叫三尸鬼，按照攻略中的记载，“上尸”名彭踞，在人头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发落、口臭、面皱、齿落。
“中尸”名彭踬，在人腹中，伐人五藏，少气多忘，令人好作恶事，噉食物命，或作梦寐倒乱。
“下尸”名彭蹻，在人足中，令人下关搔扰，五情勇（涌）动淫邪，不能自禁。
另外，上尸又叫青姑，中尸又叫白姑，下尸又叫红姑。
此三尸鬼乃是有灵万物体内的阴神，与阳神境所修的阳神对应。
它们主导了万物的贪嗔痴等邪念，常常蒙蔽万物的五官五感，驱动万物依照欲望行事，使万物蒙昧。
要想打开净土之门，见到千手观音，则必须先斩三尸，将天眼打开，如此，才能窥见真谛。
然而，所谓阴阳相生，有阳必有阴，无论阴神阳神，皆是诞生于计然的本我，计然即是三尸，三尸即是计然，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分，斩三尸即斩本我。
长剑穿透青姑，却如斩在了水中，一阵烟雾流动之后，又如水中倒影一般弥合。
计然见状却并不着急，攻略中早已将这种情况记录清楚，并且也给出了解决之法。
他之所以斩出这看似无用的一剑，只是为了验证攻略中的记述是否真实而已。
三尸鬼纷纷尖啸，带着笑意形成了刺耳的音波，如同在嘲笑计然的无能。
它们扑在计然身上，如同野兽一般，想将他分食了。
然而，计然此时却对此熟视无睹，略一犹豫之后，他直接将手中长剑反握，而后干净利落地直接捅进自己的心脏。
噗！
剑刃没入胸口，计然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
下一瞬间，正在他身上作乱的三尸鬼却如遭雷击，纷纷溃散开来，化作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计然脸上的痛苦神色变成了解脱之色。
“学长诚不欺我。”
他默默地呢喃了一句，然后，下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软玉温香从后面贴了过来。
“小然……”
熟悉的呢喃声在耳边响起，两截雪白的手臂从后面伸了过来，轻轻地抱在他的胸口之上。
他浑身僵直，微微扭头，只见林灵釉浑身赤裸地趴在他的背后，双目如同迷醉了一般，眼中尽是欲色。
计然的大脑瞬间就宕机了，他正准备挣扎，又有两个赤裸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一个女生是宋晴峨，另一个女生则看不清楚面孔。
二女如同双龙戏珠，环抱着他的大腿不断向上攀附。
计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后才猛地一扭身体，将三人从自己身上甩飞出去，而后掐诀念咒，一气化三清，剑影分散，将三人穿透。
“然哥哥，你好狠的心……”
宋晴峨不可置信地呢喃了一句，随后化作烟雾消散。
计然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头见到水银地板倒映出来的自己，不由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仅仅只是动了一瞬间的念头，竟让我为美色所伤，憔悴至此……”
……
水银世界咔嚓一声，崩作碎片消散。
大门洞开，眼前祥云流转，霞光普照。
计然脚下出现了一道金灿灿的阶梯。
他抬头向阶梯尽头看去，只见阶梯似乎无边无极，一直深入青冥。
而在阶梯两边，则是一道道莲台，每道莲台上都放置着一小堆枯骨。
他收敛心神，将脑海中的旖旎画面拂去，正心诚意地一步步拾级而上。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庙宇。
庙宇如同用黄金和白玉打造，散发着澄澈堂皇的光彩。
而在庙宇后面，则是无边无际的楼阁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风沙漫天飞舞，各种鬼魅魍魉在黄沙中肆无忌惮地尖叫。
这座庙宇放置在这里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镇住这些邪魅。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前来，风沙似乎飞舞得更厉害了，卷起无数破碎的建筑材料，与魑魅魍魉们共同起舞。
尖叫声、呢喃声、念经声，声声入耳，如同魔音一般，直欲将人的理智冲散。
计然想起攻略中的记述，连忙清心守神，收敛目光，屏蔽耳感，以使六根清净。
几息之后，计然重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道精光，面容却无悲无喜。
他如同僧人一般静静地走到庙宇之前。
庙宇并未关门，大门敞开，露出里面的宽大正堂。
堂中，黄色和红色的经幔从穹顶垂下，在微风中缓缓的飘动，如同水中流苏。
经幔之后，一尊白玉千手观音高数丈，低眉垂目，不知凡几的手臂密密麻麻地如同孔雀开屏般排列在其两边，每个手掌心中长着一只眼，每一只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计然。
计然不敢跟那些眼睛对视，他只是瞄了一眼，眼中就开始流泪。
观音像前有一个蒲团，计然低首垂眉地走过去，本想按照攻略中记录的那样跪下去参拜，可临到了头，他却不知为何犹豫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斩去的三尸鬼，又想起了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些魑魅魍魉。
它们的呢喃声还在耳边不停地回荡。
“别拜……别拜……别拜……”
似乎是在叫他不要拜。
计然听不真切，也不知道三尸鬼和那些魑魅魍魉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庙宇中一动不动，如同失神了一样。
梦寐以求的千手观音就在眼前，他有什么理由不拜？
可腿却无论如何也弯不下去。
他如同魔怔了一样，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鬼魅的呢喃声，似乎从那些呢喃声中听到了痛苦，听到了恐惧，听到了愤怒。
而后，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观音像，任由泪水从自己的双目中流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别拜，别拜，别拜……”
庙宇后的魑魅魍魉们还在呢喃，这次的呢喃声却变得雀跃起来，似乎带着某种愉悦的情绪。
黄沙漫天，鬼影重重，身后的辉煌庙宇似乎暗淡了几分。
随着堂中的菩萨落泪，庙宇檐角的一尊护法金刚忽然从檐上掉落下来。
哐啷！
护法金刚像被摔得粉碎，从里面流出暗红色的液体。
他手中的金刚杵慢慢悠悠地滚到计然脚边。
计然将这枚袖珍版的金刚杵捡了起来，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其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他的眉心。
眉心一阵冰凉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
他摸了摸眉心，看了一眼地上的暗红液体，皱着眉头离开了庙宇。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下，辉煌庙宇中响起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五官五感逐渐复苏，计然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那尊木制的观音像。
观音像前的香已经快要燃尽了。
他扭头环顾一周，发现不少人都紧锁着眉头，还在闭目打坐。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赵仙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人面露祥和，虽然闭着眼睛，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美不胜收的画面，一脸愉悦之相。
计然跟赵仙舟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但却都心有灵犀地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闭目内观。
几分钟后，一炷香彻底燃尽，莫拾欢从楼下走了上来，看着众人的表情，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特别是从计然和赵仙舟脸上略过时，她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疑惑。
这一届新生中，天资最为卓越的两人，竟然都没能参拜千手观音？
然而，这已经不是她能管的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童子已经在催了，她以术法将还在闭目打坐的学生唤醒，而后带着众人离开青云阁。
众人离开青云阁时，有的怅然若失，有的还有些迷茫，有的则面露愉悦。
莫拾欢并没有公布这次参拜千手观音的结果，甚至没有再跟他们说任何话，带着众人离开青云阁后，就直接让众人上了飞行器。
路上，计然坐在赵仙舟旁边，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计然目露思索，眼中有些疑惑，却百思不得其解。
赵仙舟比他还要迷茫一些。
此时，二中的张楚河突然凑了过来，状若随口地问道：“赵哥，然哥，你们这次参拜了千手观音，肯定变得更强了，改天能不能指教一下？”
赵仙舟看也没有看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虚空，似乎已经灵魂出窍了。
计然则瞥了他一眼，随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咱俩都没能拜成千手观音，你要是想报之前的一剑之仇，现在确实是个机会。”
一年前，由凤阳一中牵头，五校联合举办了一次种子班试炼活动，相当于一次联合模拟考试。
当时的规则跟青云试炼差不多，都是把所有人扔在一个结界里，如同养蛊一样让所有人互相争斗。
也是在那一次试炼中，计然和赵仙舟得以扬名，真正地晋升到了五星种子。
而在当时的试炼里，张楚河正是被赵仙舟淘汰的，不过当时他因为先跟计然打了一场，两人打了平手，但他却受伤了，随后被赵仙舟随手一剑击败。
当时，他被计然打成了重伤，虽然在评级上两人是平手，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打不过计然。
受伤之后，他躲藏在山中修养，结果遇到了赵仙舟被叶梦争和另一个一中种子班四星半学生的围攻，当时以为有机会的他忍不住暗中出手，想暗算赵仙舟。
结果，赵仙舟一边应付着叶梦争和另一个学生，一边抽空随手一剑就将他解决了。
这件事情被他引为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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