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字字如锤,砸得帐内再无半点声息。连平亲王爷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卓然叫好——这年轻人看着温和,发起狠来,比草原上最烈的风还要劲。他悄悄转动着核桃,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卓然这招以退为进,怕是要戳中吐蕃的软肋了。
赞普眼见气氛紧张得像根即将绷断的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胡须里。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以目前吐蕃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宋军的进攻,别说火炮,就是对方的铁骑冲锋,逻些城的城墙也撑不过三日。他连忙上前一步,按住还想争辩的洛登,声音里带着恳求和急切:“卓盟主,息怒!有话好好说,能谈,咱们都能谈的!”
卓然本就不是真要轰城,他知道布达拉宫和大昭寺是吐蕃的根,怎会真的毁掉?见赞普松了口,他缓缓收剑入鞘,剑穗的玉佩轻轻撞击着鞘身,发出“叮”的脆响,像是在给这场对峙画上逗号。他坐回原位,却依旧绷着脸,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火气:“赞普说能谈,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赞普看了一眼被按得死死的洛登,对方还在喘着粗气,眼底的不甘像团火。他叹了口气,转向卓然,声音低沉而无奈:“我们可以年年进贡,哪怕……哪怕进贡的物资翻倍也可以。战马六百匹,牦牛六百头,青盐一百石,这些都能答应。但是这成为附属国……”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看就算了吧?吐蕃的百姓,怕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帐内的炭火依旧在烧,只是没人再说话,只有羊毛毡上的酒渍和血渍,在火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谈判的艰难。卓然看着赞普眼底的挣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药囊——叶珺绣的囊袋上,那朵歪歪扭扭的花,此刻仿佛也在轻轻颤动。
卓然冷哼一声说道:“赞普,国师你们可以回去了,不要说我趁人不备之类的话,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三天以后我宋军对逻些城发起进攻。”
“进攻?”赞普的声音像被捏碎的陶片,陡然拔高的尾音里裹着难以置信的惶恐。他猛地扑上前,双手死死抓住卓然的胳膊,掌心未干的血渍蹭在对方月白锦袍上,晕开几朵暗红的花,像雪地里绽裂的伤口。“卓盟主!万万不可啊!”他喉结剧烈滚动,眼底的血丝顺着眼角往下爬,“逻些城里十万百姓,佛堂的金顶亮了百年,经不起炮火啃噬!那些经卷、壁画,烧起来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洛登被赞普按在怀里,胳膊肘撞得赞普肋骨生疼,却仍梗着脖子嘶吼,僧袍领口被挣得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锁骨上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十七岁时为护羊群跟饿狼搏斗留下的。“赞普!你怕什么!”他的声音劈了叉,像被风沙磨过的弓弦,“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吐蕃男儿死在沙场,总比跪着活强!”
赞普猛地松开卓然的胳膊,指腹在对方衣袖上掐出几道褶痕。他反手如铁钳般捂住洛登的嘴,指节因用力泛白,连带着脖颈处的青筋都突突直跳。你想让全城人陪你死吗?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唾沫星子溅在洛登冻得发红的脸颊上。
赞普的声音压得极低,牙床咬得咯咯响,你以为城破之后,宋军会跟你讲吐蕃男儿的规矩?他们的火炮能轰塌布达拉宫的台阶,也能把你这身骨头碾成粉!
洛登国师猛地别过脸,肩膀却在微微发颤。他能闻到赞普身上的羊膻味混着汗味,那是从小闻到大的味道,此刻却刺得鼻腔发酸。
赞普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泄了气似的松开手,转身时袍角扫过炭盆,带起一串火星,落在羊毛毡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去年冬天,城西的次仁阿婆还拄着拐杖给你送过酥油茶,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老人家的手冻得像干树枝,却非要看着你喝下去才走。说你是吐蕃的好儿郎。她那间土坯房,经得住一炮吗?
洛登的喉结滚了滚,忽然梗着脖子道,声音因为刚才的窒息带着点沙哑:那你就让他们当宋朝的狗?
当狗也比死了强!赞普猛地回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铺开,几乎要撑破眼白,死了,连抬头看太阳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声音忽然发虚,他不敢想,城破之后,这些纸会不会变成烧向自己的火,将他的骨头都烧成灰。
帐外的风更紧了,吹得帘角猎猎作响,像谁在外面扯着嗓子哭。赞普望着远处佛堂的金顶,那层金箔是他当年挪用贡品贴的,至今还欠着寺庙三箱酥油钱。若是城破时炮火扫过,金顶塌了,布达拉宫的大门敞开,他怕是连给佛前添灯的机会都没有,就得被宋军拖去当叛贼斩了。脖颈后的皮肤忽然一凉,像有把冰锥正慢慢扎进去。
国师!赞普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像长途跋涉后终于卸了行囊,先活着。活着,才有翻本的机会。他从怀里摸出个羊皮袋,塞给洛登,袋子上还沾着点草屑——那是次仁阿婆昨天塞给他的,老人家颤巍巍地说:让洛登多吃点,补补力气。
洛登捏着羊皮袋,指腹蹭过粗糙的皮子,忽然低头,肩膀抖得厉害。奶渣的膻香混着泪水的咸涩钻进鼻腔,十七岁那年被狼追得无路可逃,是赞普背着他跑了三里地,后背被树枝划得全是血;那年雪灾,是赞普把最后半袋青稞分了他一半,自己啃了三天冰雪......这些事像雪片似的落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赞普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他掉在毡子上的泪珠子——那些泪珠砸在毡子上,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像极了当年洛登为护他被狼咬伤的伤口。他望着帐外的风雪,喉结无声地滚了滚,睫毛上结了层薄霜。佛堂的金顶在风雪里闪着微弱的光,像颗悬在天边的星,照着他藏在袍角的秘密,也照着这满城人摇摇欲坠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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