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的锁链声渐远时,史蒂夫突然开口:“布罗克曼小姐!”他的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在荒原上荡开回响。
海蒂脚步微顿,侧过半边脸,月光只照亮她左颊——右脸被一块褪色的灰布蒙着,边缘渗出暗红的血渍,像朵开败的花。
史蒂夫快走两步,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旧书,封皮上“西境贵族姓名考”几个烫金大字在月光下泛着暖光:“您方才提到古魔族分支,在下恰好翻过几页。布罗克曼(brockman)在古语里拆解是‘brock’加‘man’,前者是‘断裂’,后者是‘记忆’,合起来是‘记忆断裂者’。”他翻到某一页,举高让海蒂看,纸页上用红笔圈着一行小字:“与‘海伦’(helen)发音相近,实为古魔族为混淆人类史官所设的障眼法。”
海蒂终于转过身,锁链哗啦作响。
她右脸的灰布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下面狰狞的疤痕——从眉骨到下颌,像条蜈蚣趴在皮肤上。
“你倒是读了不少闲书。”她的声音里多了丝冷硬的调侃,却没再往前走。
史蒂夫把书合上,指尖轻轻叩了叩封皮:“在下史蒂夫·圣凯因,最擅长的就是把闲书读成救命符。”他目光扫过海蒂脸上的疤痕,语气放软,“比如我知道,北境冰原的雪魄花混着鲛人泪熬成膏,能抚平十年内的旧伤。上个月我还托商队带了三罐回来——本来是给我家那只挠了管家的猫治抓痕的。”
海蒂的瞳孔微微收缩,蒙着灰布的手无意识攥紧锁链。
江镇注意到她腕间镣铐的齿痕深嵌进皮肉,新伤叠着旧伤,像串暗红的珍珠。
“你图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些,像块被磨掉棱角的石头。
“图个盟友。”史蒂夫摊开手,月光在他掌心投下一片白,“圣凯因家的三少爷被关在地牢三个月,放出来时浑身是刑具烙的印子;布罗克曼家的小姐被活埋在罪血莲丛里,脸被割得认不出亲妈——我们这种人,不抱团,难道等别人拿铁锹给咱们盖土?”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七八个持矛的骑手从沙丘后冲出来,为首者头盔上插着猩红羽毛,正是海蒂口中的“混蛋新郎”库尔斯克。
“抓住那个贱人!”他的吼声震得马颈上的铜铃乱响,“她偷了家族秘宝,活要见人,死——”
“死要见尸?”江镇把雪姬轻轻放在史蒂夫怀里,青果在他掌心发烫。
他抽出腰间的铁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那是用极北寒铁铸的,专门破魔族的护体气。
第一支长矛刺来时,他脚尖点地跃起,剑身划出半弧,矛杆应声而断。
第二支矛从左侧袭来,他旋身回斩,矛尖擦着库尔斯克的耳际飞过,钉进后面骑手的盾牌。
七个人眨眼间倒了三个,剩下的面面相觑。
江镇收剑入鞘,剑鸣像声冷笑:“回去告诉库尔斯克,布罗克曼小姐现在是圣凯因家的客人。”他看向海蒂,后者正盯着他的剑,蒙灰布的手微微发抖。
“你的剑。”她的声音里有了丝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冰层下流动的水,“是斜月洞的铸法?”
“斜月洞的大师兄教过我两招。”江镇摸了摸剑柄,想起孙悟空敲他脑袋的样子,“他说,剑不是杀人的,是讲道理的。”
海蒂突然笑了,这次的笑里没了挑衅,倒像块冰开始化:“那你们跟我走。”她转身时锁链轻响,“前面就是罚罪之城。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侧过脸,灰布下的疤痕在月光里忽隐忽现,“那地方的规矩,比活埋狠十倍。”
史蒂夫把雪姬抱得更紧些,低头看她后颈的浅红胎记,又抬头看向海蒂蒙着的右脸。
荒原的风卷着沙粒打在众人脸上,远处罚罪之城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像头蹲伏的巨兽,正等着把这些不速之客吞进肚子里。
月光在罚罪之城的城墙上拉出锋利的影子,海蒂的锁链声撞在青灰色的城砖上,碎成一串冷响。
她停在护城河前,水面浮着半片焦黑的船帆,腐臭的腥气裹着沙粒钻进众人鼻腔。
“听好了。”她侧过脸,灰布下的疤痕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抽搐,“这里没有法律,没有贵族头衔——连名字都是累赘。”锁链在她腕间摩擦出火星,“想活过三天,第一条:别问别人的过去。
问了,就等于把脖子塞进绞索。“
史蒂夫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西境贵族姓名考》的封皮,他能感觉到雪姬贴在自己胸口的体温在下降。
小女伴的手指正绞着他的衣摆,后颈那片浅红的胎记像团要熄灭的火——这是她不安时的老毛病,上次在黑森林遇狼,也是这样。
“第二条。”海蒂的声音更低了,像块浸了水的石头往下沉,“别碰别人的东西。”她抬起戴镣铐的手腕,齿痕里渗出的血珠滴进护城河,惊起一圈圈污黑的涟漪,“包括...别人的男人。”
“那第三条呢?”江镇开口时,指尖轻轻敲了敲剑柄。
他注意到海蒂的锁链扣是青铜铸的,刻着古魔族的咒文——和地牢里折磨过他三个月的刑具纹路一模一样。
海蒂突然笑了,灰布被风掀起大半,狰狞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第三条最妙——”她的锁链哗啦甩向城墙,铁环撞在“罚罪之城”四个血锈的大字上,“活下来的人,要替死人受罚。”
护城河的腐臭突然浓重起来,雪姬终于忍不住埋进史蒂夫颈窝,闷声问:“姐姐,受什么罚?”
海蒂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盯着雪姬后颈的胎记看了三息,突然扯开灰布——右脸的疤痕从眉骨直贯下颌,像道被劈开的深渊,“上个月有个姑娘问了同样的问题。”她用锁链尖挑起雪姬一缕发丝,“第二天她被绑在城门口,每过一个人就割她一片指甲。”
史蒂夫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方才在荒原上,自己还琢磨着用雪魄花当搭讪的由头,此刻却觉得那罐药膏烫得慌——原来不是给猫治抓痕,是给他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擦伤口的。
“你呢?”江镇突然出声,“你活了多久?”
海蒂的手指抚过脸上的疤痕,动作轻得像在摸什么珍贵的东西:“我?”她的声音突然带了丝甜腻的回忆,“我是在月圆夜被丢进来的。
那天库尔斯克那混蛋把我的脸按在罪血莲丛里,说要让花刺在我脸上刻他的名字。“
锁链突然绷直,海蒂的腕骨发出咔嗒轻响。“可他不知道,”她的瞳孔缩成针尖,“我咬断了舌尖,血混着花汁流进他的酒里。
等他醉到脱裤子,我用锁链上崩断的碎骨片——“
“停。”史蒂夫的声音发紧。
他怀里的雪姬正用指甲掐他手背,力道大得要渗血。
江镇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三个月前地牢里,那个总爱用烧红的铁签戳他掌心的典狱长——若不是老道葡萄的《莲花宝鉴》总在紧要关头逼他行善,此刻怕也是这副“活阎王”的狠劲。
“所以你成了‘阉人狂魔’?”他问,语气比平时轻了三度。
海蒂重新蒙上灰布,锁链声又恢复了规律的脆响:“他们爱这么叫。”她转身走向城门,“总比叫我‘布罗克曼家的疯女’强。”
史蒂夫突然翻到《西境贵族姓名考》的某一页,举到海蒂面前:“那‘海伦’呢?”
空气瞬间凝固。
海蒂的脚步顿得太急,锁链在地上拖出火星。
她慢慢转头,灰布下的疤痕随着呼吸起伏,“谁教你提这个名字的?”
“书里说布罗克曼是古魔族混淆史官的障眼法,真名叫海伦。”史蒂夫咽了口唾沫,“我猜...和你有关?”
“啪”的一声。
海蒂的锁链缠上了史蒂夫的脖子,铁环勒得他下颌抬起,露出喉结上淡青的血管。
江镇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却见海蒂的指尖在发抖——不是愤怒的抖,是...恐惧?
“忘了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现在,立刻,永远。”锁链骤然松开,史蒂夫踉跄两步,怀里的雪姬差点摔下去。
“为什么?”江镇挡在史蒂夫身前。
他能感觉到青果在掌心发烫——这是《莲花宝鉴》示警的征兆,每次有大劫临头,这颗被老道葡萄塞给他的怪果子就会发热。
海蒂盯着他剑柄上的斜月刻痕看了很久,突然低笑一声:“因为’海伦‘是要被活埋两次的名字。”她转身走向城门,锁链声里多了丝破罐子破摔的狠劲,“走不走?
过了子时,城门就会变成食人花的嘴。“
众人跟上时,江镇注意到海蒂的锁链扣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刻的痕迹——是朵半开的莲花。
远处罚罪之城的钟楼敲响了十一声。
史蒂夫低头整理雪姬被揉皱的裙角,却见小女伴正盯着海蒂的背影,后颈的胎记红得像团火。
“史蒂夫哥哥,”雪姬突然轻声说,“姐姐的锁链声,和我梦里的一样。”
江镇的掌心更烫了。
他抬头看向城墙,月光正从“罚罪之城”四个字的血锈里渗下来,像极了...眼泪。
海蒂在城门前停住,转身时灰布被风卷到肩头。
她右脸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最后提醒一次——”她的视线扫过三人,“进了城,就别指望再找到布罗克曼家的活人。”
但没人注意到,她的锁链尖悄悄在沙地上画了个十字——那是北境教堂地下密道的暗号。
荒原的风卷着沙粒扑来,将那道暗号慢慢抹去。
而在更远处的沙丘后,三双泛着幽绿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背影——是库尔斯克的猎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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