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那间旧屋子的清理工作,在歇业日的下午正式开始。
我和陈默戴上口罩和手套,苏琪负责调度和帮忙搬运,连阿强也在忙完他的刀工备料后,沉默地加入了清运的队伍。
“我的天,这灰……咳咳……”苏琪挥着手,试图扇开面前飞扬的尘雾,“前任租客是把这里当垃圾场了吗?”
“不止一任。”陈默用撬棍挪开一个锈蚀的旧铁架,下面压着几个不同年代的空酒瓶,“看瓶子样式,跨度至少十年。”
我们按计划行动:可回收的废品堆在院子一侧,等回收车来;完全无用的垃圾装袋;少数还能用的旧桌椅板凳,苏琪拍了照片发在同城二手群,看有没有街坊邻居需要。
工作单调而疲惫,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但奇怪的是,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让人心无旁骛。耳边是挪动重物的摩擦声、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以及苏琪偶尔的抱怨和指挥声。鼻端是尘土、霉味和汗水的混合气息。大脑放空,只专注于眼前这一寸需要清理的地面,这一件需要搬开的障碍。
这比反复琢磨“琥珀”、Gtc、山田优子那些事,要简单得多,也踏实得多。
临近傍晚,清理工作完成了大半。屋子清空后显得宽敞不少,虽然墙面斑驳,地面坑洼,但已能看出基本的轮廓和空间潜力。夕阳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在飞扬的微尘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明天工人就能进场了。”陈默摘下口罩,抹了把额头的汗,打量着空旷的屋子,“先修整墙面地面,布线改水。基础的台面和柜子,可以请刘师傅做,他手艺扎实。”
“通风最重要,”我补充道,指了指屋顶,“最好能开个天窗或者装个强力排风扇。不然试验些味道重的东西,整个后院都遭殃。”
苏琪瘫坐在一个倒扣的塑料桶上,累得直喘气:“我……我现在只想洗澡,吃饭,然后躺平……薇姐,今晚员工餐能不能丰盛点?慰劳一下我们受伤的肉体和心灵。”
“想吃什么?”我笑着问。
“水煮鱼!麻辣鲜香那种!用今天刚到的那批新辣椒!”苏琪瞬间来了精神。
“行。”
回到前厅,换上干净衣服,后厨已经传来火哥熟悉的爆炒声和麻辣香气。疲惫的身体被这热烈的味道一激,立刻唤醒了食欲。
晚餐时,大家围坐一桌。火哥果然做了一大盆水煮鱼,鱼肉雪白嫩滑,铺着厚厚的辣椒和花椒,热油淋过的香气霸道地占据整个空间。配着几个清口小菜和一大锅米饭,累了一下午的我们吃得格外香甜。
饭桌上聊的也多是日常:赵哥说今天有熟客打听我们是不是要扩大店面;小美说最近多了些年轻客人,专门来打卡拍照;阿强一如既往地沉默吃饭,但会默默把辣子鸡里的鸡肉块挑到苏琪碗里——他知道苏琪爱吃。
没有提及瑞士,没有提及“琥珀”,只有眼前这盆滚烫的水煮鱼,和身边这些熟悉的面孔。
饭后,陈默说吴律师发来了一些文件需要看。苏琪拉着我,神秘兮兮地拿出手机。
“薇姐,你看这个。”她点开一个美食博主的视频,标题是《探秘省城老字号背后的年轻力量》。
视频里,博主正在采访“川味坊”的刘老板。刘老板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讲述自己如何“守正创新”,如何在保持传统川菜精髓的同时“迎合现代年轻人口味”。镜头扫过后厨,干净明亮,厨师们穿着统一制服,动作整齐划一。
“他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苏琪撇嘴,“什么守正创新,不就是模仿我们再加点网红元素嘛。”
我往下翻评论区,果然有眼尖的网友指出:“这后厨风格和菜品摆盘,怎么有点像‘老林菜馆’?” 下面有人附和,也有人反驳说川菜都差不多。
“看这个。”苏琪又点开另一个页面,是一个本地生活公众号的文章,盘点“省城最有潜力的餐饮品牌”。“老林菜馆”赫然在列,但文章措辞微妙,一方面称赞我们的味道和匠心,另一方面又暗示我们“模式传统”、“扩张缓慢”、“面临新兴品牌的冲击”。文章里还提到了“川味坊”,称其“善于营销”、“模式新颖”、“潜力巨大”。
“这文章,谁看都像是收了钱。”苏琪冷笑,“把我们和‘川味坊’放一起对比,抬高他们,贬低我们。这种软文,我见多了。”
“有人在推他们。”我放下手机。这种舆论操作,不像刘胖子自己的手笔。他或许会模仿菜品、打价格战,但这种系统性的、带着包装和话术的推广,背后很可能有更专业的团队。
“会不会是Gtc?”苏琪压低声音,“他们明的不行,来暗的?扶持一个本地牌子来打压我们?”
“不一定。”我想了想,“Gtc的目标是国际化的品牌收购和标准化,扶持一个本地模仿者,对他们来说效率太低,也容易脏手。更可能是……有其他看好本地餐饮市场,想快速复制模式赚快钱的资本。”
正说着,陈默过来了,手里拿着平板,眉头微蹙。
“看完了?”我问。
“嗯。吴律师的分析很详细,也提醒了我们几处潜在的法律风险点。”他把平板放在桌上,“另外,他通过私人关系,查到一点关于‘琥珀’的边角料。”
我和苏琪立刻坐直了。
“别抱太大希望。”陈默先泼冷水,“信息非常模糊,而且无法证实。据说,‘琥珀’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组织,更像是一个……松散的名誉联盟,或者高级俱乐部。成员背景复杂,有顶级的餐饮评论家、资深的美食历史研究者、少数隐退的烹饪大师,甚至可能有一些专注饮食文化投资的低调资本。”
“名誉联盟?干什么的?”苏琪问。
“根据零碎的信息,他们似乎致力于甄别、观察、并在某种程度上,非公开地‘认可’那些他们认为在特定饮食文化传承或创新上有独特价值的个人或机构。他们的‘认可’方式不明,可能非常隐晦,比如某些关键人物的推荐、特定渠道的资源对接,或者……就像我们在瑞士和今天猜测的那样,某种形式的‘关注’和‘信息传递’。”
“听起来像美食界的‘共济会’。”苏琪嘀咕。
“没那么神秘,也可能没那么大能量。”陈默理性地分析,“更可能是一群有共同理念和资源的人,形成的小圈子。他们关注我们,可能是因为瑞士的表现,也可能是因为《林氏食珍》或我们做的其他事,触动了他们的某个标准。”
“那他们是敌是友?”
“目前看,至少不是直接的敌人。清水澈兄妹传递的信息像是提醒。但‘联盟’内部是否有不同倾向,或者他们的‘认可’是否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都未知。”陈默看向我,“吴律师的建议是,保持警惕,但不必过度反应。专注于我们自己的事,提升自身实力和合规性,是应对一切不确定性的最好方式。”
这个建议,和我们之前讨论的结论不谋而合。
“对了,”陈默想起什么,“吴律师还提到,他注意到最近有另一家律所,在频繁接触本地几个发展较快的餐饮品牌,包括‘川味坊’。那家律所以擅长商业诉讼和知识产权争议着称,风格……比较激进。”
我和苏琪对视一眼。看来,暗处的竞争,确实在升温。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少了。我们收拾好店面,各自离开。陈默送我回公寓,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到了楼下,他忽然说:“后院那间屋子弄好以后,第一道菜,你想试什么?”
我想了想:“太爷爷笔记里提到过一种古法的‘酒酿风干鸡’,工序复杂,失败率高,一直没敢在主厨房试。”
“那就试这个。”陈默点点头,“失败了,我们自己吃。”
我笑了:“好。”
回到安静的公寓,我洗完澡,靠在床头,却没有睡意。打开手机,又翻出苏琪给我看的那篇文章。评论区里,有为我们说话的熟客,有挑刺的路人,也有明显的水军痕迹。
这个世界很吵,有很多声音想告诉你该怎么走,什么才是“成功”。
但厨房里,只有火候、刀工、调味,和一颗想把菜做好的心。
我关掉手机,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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