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上,那张年轻女主播的脸带着职业化的关切,口中播报着一串又一串的名字和职务。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张建社的神经上。
画面切换,是钱宏达那间被砸得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黄花梨木桌的残骸与水晶碎片交相辉映,像一出现代主义的荒诞艺术。接着是稽查大队长家里那个冒着黑烟的鱼缸,几条昂贵的龙鱼翻着白肚,死不瞑目。
每一个画面,都是他熟悉的“事故”现场。每一个主角,都是他熟悉的“自己人”。
张建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里映着电视机闪烁的光,却没有任何焦距。他明白了,苏正根本没想过要跟他玩什么官场上的推手、博弈。
那个年轻人,直接掀了桌子。
他不是来当裁判的,他是来制定规则的。
“叮铃铃——”
床头柜上的手机,像是被注入了魔鬼的灵魂,尖锐地嘶叫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刘峰”。张建社眼皮一跳,没接。
铃声刚断,另一个名字“钱宏达”又亮了起来。
然后是稽查大队的王队长、城东化工的李老板、第三方检测公司的孙总……
那些他通讯录里代表着金钱、权力和利益的名字,此刻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争先恐后地亮起,每一个来电,都带着一股索命的寒意。
他一个都不敢接。
他怕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和刘峰一样带着哭腔的哀嚎,更怕听到歇斯底里的质问和威胁。
他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隔绝那催命的铃声。可那声音仿佛能穿透骨骼,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护士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和为难。
“张局长,您……您尽量休息,别太激动。”
张建社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饿狼一样盯着她:“外面怎么了?”
小护士被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来急诊的人有点多。”
“说实话!”张建社用尽力气低吼,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就是……今天晚上很奇怪,”小护士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眼神里满是困惑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急诊室快被挤爆了,来的全是什么局长、老板的。一个个都说自己受了重伤,可检查下来什么事都没有。骨科的王主任说,有个老板非说自己腿断了,在地上打滚,可片子拍出来,骨头比小伙子还结实。还有个说自己被火烧了,可皮肤光滑得能当镜子用……我们私下里都说,这叫‘领导干部群体性癔症’,可能是开会开多了,压力太大了……”
领导干部群体性癔症……
张建社听到这个词,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笑。笑声牵动了背部的“伤口”,那股被烈焰灼烧的剧痛再次袭来,他的笑声瞬间变成了痛苦的抽搐。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伸出手,划开了接听键。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钱宏达”。
他按下了免提。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哀求,而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背景音里夹杂着警笛由远及近的尖啸声。
“张建社!你个王八蛋!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纪委的人已经到我公司了!我所有的账户都被冻结了!你他妈的为了往上爬,拿我们当垫脚石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完了,你也别想好过!我手里有我们这几年所有转账的记录,每一笔!我都留着底!我进去了,你也得给我滚进来陪着!”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张建社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还没从钱宏达的威胁中回过神来,另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是副局长刘峰。
这一次,电话那头是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的哭腔。
“局长……完了……全完了……”刘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刚……稽查队的王大头被纪委的人从家里带走了。他老婆打电话给我,说王大头全招了,为了争取宽大处理,把所有人都供出去了……他说……他说我们这些年瞒报的所有事故,所有拿过的钱,他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局长,我们怎么办啊……他们都在骂,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份‘零事故’的报告……”
联盟。
那个曾经建立在金钱和共同利益之上,坚不可摧的联盟,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他张建社,就是那面即将倾倒的墙,那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解决问题的张局长,他成了所有问题的根源,成了那个必须被推出去顶罪的替罪羊。
“呵呵……呵呵呵……”
张建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冰冷的水晶灯,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他想起了下午,他还在镜头前,道貌岸然地宣称“生命至上,责任如山”。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用几十万买断的沉默,那些被他从报告上轻轻抹去的人命。
他想起了苏正那份报告的标题——《云州市安全生产的“代价”》。
原来,他自己,就是那个最终需要支付的代价。
身体上的剧痛,精神上的崩溃,同僚的背叛,法律的审判……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将他死死罩住,越挣扎,勒得越紧。
他逃不掉了。
疼痛,恐惧,绝望,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或许……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自己从这无边的地狱里,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缓缓地,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拿起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通讯录里那些曾经炙手可热的名字,如今看来却无比讽刺。
他划过了自己的律师,划过了那些更高层的“靠山”,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拨打的号码上。
那串号码的备注是:市纪委举报中心。
他的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犹豫了足足一分钟。
窗外,救护车的警笛声再次响起,似乎是去接另一个“癔症”发作的“病人”。
这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闭上眼,按了下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冷静、标准、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
“您好,市纪委监委举报中心。”
张建社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
“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屈辱和疲惫。
“我自首。”
“我叫张建社,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
“我交代……我交代所有问题。”
说完这几句话,他仿佛被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手机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毯上。听筒里,那个冷静的声音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变得严肃起来:“请您保持电话畅通,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但张建社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两行浑浊的泪,从他眼角缓缓滑落。
……
城市的另一端,苏正的办公室里依旧亮着灯。
他刚放下手中的一份文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市委书记赵卫东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很短。
“鱼已入网,收口吧。”
苏正拿起手机,删掉了短信。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远处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像无数双不知疲倦的眼睛。
他桌上的那支英雄牌钢笔,笔身上盘踞的金龙虚影,似乎动了一下,笔尖处,一抹极淡的金光,一闪而逝,悄然融入了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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