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风势转烈。
赵铁骨趴在北坡的乱石堆后,嘴里咬着羊皮水囊的塞子,眼睛死死盯着山下。清军大营的火光在狂风中明灭不定,像一只巨兽不安地眨着眼睛。
“来了。”他吐出塞子,声音压得极低。
山下,一队队黑影正从营门涌出。不是骑兵,是步兵——或者说,是那些被迫下马的蒙古人。他们扛着柴捆,提着陶罐,罐口用油布封着,在风中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火油。
“三百……五百……八百……”赵铁骨默数着。至少一千人,分成三队,借着夜色和风声的掩护,向雁门关阵地的左翼摸去。那里是一片缓坡,枯草有半人高,是防火带最薄弱的区域。
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扯开油布罩子,却没有点燃——而是举过头顶,朝身后山梁的方向,缓缓划了三个圈。
半里外的山梁上,蹲伏着的哨兵看到了这微弱的火星信号。片刻后,三支响箭尖啸着射向夜空,在最高处炸开三团苍白的火光。
雁门关阵地上,铜锣骤响!
“防火——!”
“左翼——!”
战壕里瞬间活了过来。士兵们抓起早已备好的沙袋冲向阵地前沿,将防火带再加宽十步。水囊被传递到最前线,虽然水在寒夜里已经结冰,但砸碎冰壳,里层还能倒出些冰水混合物。
沈正阳登上左翼的了望塔时,第一支火攻队已经摸到百步之内。
“弩车预备。”他声音平静。
阵地后方的阴影里,三十架床弩缓缓抬起弩臂。这不是寻常的弩——弩槽里装的是特制的“火箭”,箭杆中空,填满火药和磷粉,箭头上绑着浸油的麻团。
“放。”
崩!崩!崩!
弩弦震响。火箭拖着橘红的尾焰划破夜空,落在枯草丛中。磷粉遇空气自燃,火苗“轰”地窜起——但不是烧向阵地,而是烧向正在逼近的火攻队!
“他们要放火,我们就先烧出一片空地。”曾大牛咧嘴笑道。
冲在最前面的蒙古人愣住了。他们怀里的火油罐突然成了催命符——身后的火势被风推着,正朝他们卷来!
“扔罐子!快扔!”有人嘶喊。
陶罐砸在地上碎裂,火油淌了一地。下一瞬,蔓延的野火舔上油渍,“轰隆”一声,整片缓坡化作火海!
惨叫声穿透风声。
上百个火人在坡上翻滚,有的冲向同伴,有的胡乱奔跑,直到栽倒在地,渐渐不动。火光照亮了后方更多惊恐的脸——第二队、第三队火攻队停在五十步外,不敢再进。
“撤!快撤!”带队的小头目调头就跑。
但八旗的督战队就站在他们身后。月光下,督战队的马刀齐刷刷出鞘。
“临阵脱逃者,斩!”
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蒙古人被砍翻在地。血喷在冻土上,立刻凝成暗红的冰。
进退两难。
“弓弩手。”沈正阳再次下令。
这次是普通的弓箭。但千箭齐发,落在挤成一团的火攻队中,又添了数十伤亡。
终于,火攻队彻底崩溃了。他们不顾督战队的马刀,四散奔逃。督战队追杀了百余步,但夜色太深,终究让大半人逃回了大营。
火势渐渐弱下去——枯草烧得快,没了可烧的东西,火焰便只剩余烬。
曾大牛长舒一口气:“主公料事如神……”
话音未落,右翼忽然传来震天的爆炸声!
轰——!
地面都在震颤。
“是北山!”高小宝指向右翼山坡,“多尔衮派了另一支人马,从北山隘口绕过来了!”
北山隘口其实不算隘口,只是一条被山洪冲出的乱石沟,宽不过三丈,平时连采药人都不走。张铁锤当初勘察地形时,在这里只布了五十人的哨卡和两门小炮。
但现在,那里涌入了至少两千人。
不是蒙古人,是汉军旗的精锐——披棉甲,持刀盾,还有二十几人扛着简易的云梯。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先派死士摸掉哨卡,然后大队突入。
爆炸声来自埋设在隘口的“地雷”——其实就是大铁罐填满火药碎石,引信埋在碎石下。第一批进入的汉军旗触发了三处,当场炸翻数十人。
但后面的人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
“堵住!”驻守右翼的守将王铮怒吼。
一营长枪兵从二线阵地冲向隘口。但地形太窄,只能容十人并行,兵力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双方在狭窄的通道里厮杀,刀枪碰撞声、临死惨叫声混成一片。
了望塔上,沈正阳的望远镜死死盯着那片混战。
“王铮顶不住。”他忽然说。
“末将带人增援!”曾大牛就要下塔。
“不。”沈正阳按住他,“让王铮退。”
“退?!”
“退到第二道阵地,放他们进来。”
曾大牛愣住,但瞬间明白过来——北山隘口后,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三面都是山坡。而山坡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主公要把他们放进‘碗’里打?”
沈正阳点头,对传令兵下令:“传令王铮:且战且退,引敌军深入谷地。退至第二线后,立刻向两翼散开。”
旗语打出。正在苦战的王铮看到信号,一咬牙:“撤!撤到第二线!”
青鸾军开始后退。汉军旗的将领见状大喜:“敌军溃了!追!冲进去!”
两千人涌进谷地。他们看到前方的青鸾军“狼狈”后撤,看到两侧山坡似乎空无一人,看到谷地尽头就是雁门关防线的侧背——
然后,他们听到了炮栓拉开的金属摩擦声。
三十门隐藏在山坡反斜面的火炮,同时掀开伪装。炮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全部指向谷地。
“放。”
张铁锤亲自挥下红旗。
轰!轰!轰!
不是实心弹,是霰弹。每门炮塞了双倍装药,炮口喷出的火焰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光幕。数千颗铅丸如暴雨般倾泻在挤满谷地的汉军旗头上。
那景象,像有人用巨镰在麦田里横扫而过。
第一轮炮击,谷地中央就空了一片。残肢断臂飞起,血雾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没死的人愣住了,直到第二轮炮击降临。
“撤!快撤!”幸存的将领嘶喊。
但退路已经被堵死了——王铮的那营长枪兵并没有真的溃散,他们在撤退途中悄悄分成两队,重新封住了隘口两端。
现在,这两千人成了瓮中之鳖。
山坡上响起铜哨。火铳兵从伪装坑里站起,开始三段击。铅弹从三面飞来,汉军旗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成片倒下。
有人试图往山坡上冲,但坡度太陡,爬到一半就被打死。有人跪地投降,但火铳声没有停——沈正阳下的命令是“全歼”,不接受投降。
半柱香后,谷地安静了。
月光照在两千具尸体上,血缓缓流淌,在低温下凝成红色的冰。风卷过谷地,带起浓重的血腥味。
王铮提着滴血的刀,踏着尸体走到谷地中央。他踢开一具尸体,下面是另一个——那个汉军旗将领还活着,双腿被炸断,正用最后的气力往隘口爬。
王铮踩住他的背。
“多……多尔衮王爷……会为我报仇……”将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让他来。”王铮说完,一刀刺下。
清军大营,中军帐。
多尔衮盯着跪在面前的探马,脸色铁青。
“全……全军覆没?”他一字一顿地问。
“是、是……”探马浑身发抖,“两千汉军旗,一个都没逃出来。谷地里全是尸体,青鸾军正在补刀……”
帐内一片死寂。范文程闭目长叹,几个蒙古王公低着头,不敢看多尔衮的眼睛。
两千汉军旗,不是蒙古杂兵,是皇太极亲手练出来的精锐。就这么没了,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
“沈正阳……”多尔衮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雁门关上:“还有哪条路?”
“王爷,我军尚有十七万人马……”一个将领小声说。
“十七万?”多尔衮猛地转身,“第一天折了两千蒙古人,今夜又折了两千汉军旗!明日呢?后日呢?等我们磨到雁门关下,还剩多少人?!”
没人敢回答。
帐外风声呼啸,像千万冤魂在哭嚎。
许久,范文程缓缓开口:“王爷,或许……我们该换个打法。”
“说。”
“沈正阳的防线坚固,是因他早有准备。但再坚固的防线,也需粮草补给。”范文程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雁门关后方,“太原至雁门关,三百里山路,运粮队必经几处险要。若派精骑绕道,断其粮道……”
多尔衮眼睛亮了。
“还有,”范文程继续说,“沈正阳麾下二十三万人,每日消耗粮草如山。若粮道被断,最多半月,军心必乱。届时我军再攻,事半功倍。”
“绕道何处?”
“西边。”范文程指向地图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宁武关故道。那里山势险峻,明军早已废弃,但小股骑兵尚可通过。选三千精骑,一人双马,带十日干粮,足以穿插到太原后方。”
多尔衮盯着那条细线,许久,缓缓点头。
“选谁带队?”
帐内众将低头。这差事凶险——孤军深入敌后,一旦被发现,就是全军覆没。
“奴才愿往。”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是多铎,多尔衮的胞弟,今年才二十二岁,却已是八旗中有名的骁将。
多尔衮看着弟弟,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许久,他重重点头:“给你三千正白旗精骑,一人三马。十日内,我要听到太原粮道被断的消息。”
“喳!”
多铎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帐外,风更急了。这场战役,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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