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里的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应急灯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将临时搭建的防线勾勒成一幅现代与古代交织的荒诞图景。沈墨衍站在一堆废弃车厢拼接成的掩体后，目光冷静地扫过现场每一个人的脸。
罗英正指挥两名警员加固左侧通道的障碍物。她的动作干练，但眉头始终紧锁——作为现场唯一的官方代表，她既要应对超自然的威胁，又要防备这些身份不明的“民间人士”。
“沈先生，你确定这东西能拦住‘那些东西’？”罗英指了指地上用红色喷漆画出的复杂符文。
“不能。”沈墨衍的回答简洁得近乎残酷，“但能预警，延缓，削弱。我们争取的不是胜利，是时间。”
“时间用来做什么？”
“等。”沈墨衍的目光投向隧道深处，“等地面支援，等苏念晚醒来，或者等一个奇迹。”
十米外，程怀安小组的五个人正围着一台便携式分析仪低声争论。仪器屏幕上跳动着混乱的能量读数，几个峰值已经突破红色警戒线。
“能量潮汐的周期在缩短，”戴眼镜的女研究员声音发颤，“从二十分钟缩短到十五分钟，现在只有十一分钟了。下一次冲击会更猛烈。”
“那个女人的生命体征呢？”程怀安透过人群缝隙，望向被安置在角落的苏念晚。
“很不稳定。她的生物场读数……在模仿地下那个东西的波动频率。这太危险了，程教授，如果共振持续加深——”
“如果她能活着撑过这一关，”程怀安压低声音，“她的研究价值将无法估量。记录所有数据，包括她与异常体之间的每一次共振峰值。”
更远的阴影里，林景明手下仅剩的四人正偷偷整理背包。他们丢弃了大部分装备，只留下轻便的武器和所有能找到的食物、水源。
“老大，咱们真要和这群疯子一起等死？”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低声问。
林景明看了眼守在通道口的“影锋”队员乙二，那柄改良过的复合弩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等机会。”林景明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等真正乱起来的时候，我们往反方向跑。这条隧道地图上标有备用通风井，只要能到那儿……”
“那帮穿黑衣服的呢？”另一个手下用眼神示意。
在防线的另一侧，“清道夫”的六人小组自成一体。他们几乎不说话，只是高效地检查武器、布置陷阱、用便携式扫描仪反复探测隧道结构。为首的高个子男人代号“枭”，他此刻正盯着腕表上跳动的倒计时。
“还有八分钟。”枭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按照能量增长曲线推算，下一次冲击的强度将达到初始值的百分之三百二十。现有防线预计支撑时间：三到五分钟。”
“备用方案？”
“b-7预案。若防线崩溃，优先捕获代号‘苏念晚’的异常共生体，必要时可清除其他所有目击者。若捕获失败……”枭停顿半秒，“执行彻底净化程序。”
“连我们？”
“命令中未提及豁免条款。”
问话的队员沉默了。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必要时，他们也是可消耗的资源。
沈墨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走到苏念晚身边，单膝跪地，伸手轻抚她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皮肤下似乎有微弱的光芒在流动。
“晚晚，”他低声说，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我知道你能听到。那个东西在呼唤你，对吗？”
苏念晚的眼皮轻轻颤动，但没有睁开。
“它在许诺给你力量，给你真相，给你终结一切痛苦的方法。”沈墨衍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某种古老的咒语，“但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越是诱人的饵，背后的钩子就越锋利。”
他将一枚刻满符文的金属片塞进她手心。那是从“鉴渊阁”遗址中带出的最后一件完整法器，表面已经布满裂纹。
“如果我猜得没错，‘噬魂之主’并非单纯的邪物。它是被囚禁的‘记录者’，是某个文明最后的守墓人，因为承受太多记忆而疯狂。”沈墨衍的指尖轻轻划过金属片上的纹路，“它的记忆里，也许就有你一直在找的答案。但你要记住，你不是容器，你是筛选者。”
苏念晚的手指突然收紧，抓住了金属片。
就在这时，隧道深处传来了第一声嘶吼。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也不是任何已知动物的咆哮。它像是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有濒死的哀嚎，有疯狂的呓语，有古老的歌谣，还有某种机械运转的摩擦声。
所有人都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来了！”罗英拔出手枪，额角渗出冷汗。
程怀安小组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能量曲线几乎垂直上升。
林景明的手下悄悄向后挪动脚步。
“清道夫”的队员同时举起武器，六个人的动作整齐得如同镜像。
沈墨衍站起身，却没有拔刀。他走向防线最前方，看着黑暗中涌来的第一波怪物。
它们曾经是人类——从破碎的衣物残片能辨认出，有林景明手下的盗墓贼，有“清道夫”先前派出的侦察队员，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百年前服饰的干尸。但现在，它们都被某种黑色粘稠物质连接在一起，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僵硬却迅速。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都在燃烧着相同的苍白色火焰。
“开火！”罗英下令。
枪声瞬间撕裂隧道的寂静。子弹击中目标，爆开一团团黑色浆液，但怪物们只是踉跄一下，就继续向前。
“没用！打不死！”
“瞄准头部！”
“它们没有要害！”
恐慌开始蔓延。程怀安小组的一名年轻研究员忍不住尖叫起来，被程怀安狠狠扇了一巴掌才勉强安静。
沈墨衍冷静地看着战况。三秒后，他开口：“甲一，东北角；乙二，西南通道口；罗警官，让你的人后退两米，把中间区域空出来。”
“什么？”
“照做！”
罗英咬咬牙，打了个手势。警员们虽然困惑，还是执行了命令。
就在中间区域空出的瞬间，地面突然塌陷。三只从下方突袭的怪物刚探出头，就被等候在那里的“影锋”队员用特制的钉刺网罩住。网线上涂满了从古代法器中提取的净化粉末，怪物们接触到粉末的部位立刻冒出白烟，发出凄厉的惨叫。
“地底还有！”有人惊呼。
“我知道。”沈墨衍终于拔刀。那柄改良过的唐刀在应急灯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精准地斩断了一只从天花板垂下的触手，“所以防线必须是立体的。”
战斗进入了血腥的拉锯阶段。
子弹在消耗，体力在流失，怪物的数量却有增无减。更糟的是，隧道本身开始“活”了过来——墙壁渗出黑色液体，积水潭里冒出气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
“是孢子！戴好面罩！”程怀安突然大喊，“空气里有无形体的次级感染源！”
已经晚了。一名警员剧烈咳嗽起来，他的眼睛开始泛白，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小李！”罗英想去拉他，却被沈墨衍拦住。
“他已经没救了。”沈墨衍的声音冰冷，“现在要做的是防止扩散。”
话音未落，那名警员突然转身扑向最近的同伴。乙二的弩箭及时射出，贯穿了他的肩膀，但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闪过。
枭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中一柄特制的短刃精准地刺入警员的后颈。刀刃没入的瞬间，某种苍白的能量被从伤口“抽”了出来，在空气中扭曲消散。警员的身体软倒在地，眼睛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但已经停止了呼吸。
“神经寄生体，未完全成熟阶段可用高频率能量冲击驱散。”枭甩掉刀刃上的污迹，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普通工作，“但只对感染五分钟内的目标有效。你们最好检查一下自己人。”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确认没有奇怪的伤口或症状。
就在这时，林景明突然动了。
“就是现在！跑！”
他和四个手下转身冲向防线后方——那里有一条被废弃设备半掩的小型通道，是之前“清道夫”扫描时标记出的潜在出口。
“拦住他们！”罗英大喊。
但“影锋”队员被怪物缠住，警员们距离太远，程怀安小组根本没战斗力。
只有枭和两名“清道夫”队员反应了过来。他们几乎同时举枪，但就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异变突生——
整个隧道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来自怪物方向的冲击，而是来自上方。混凝土顶板开裂，大块碎石砸落，应急灯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黑暗中，只剩下武器上的战术手电和怪物眼中苍白的火焰。
“地面出事了！”沈墨衍瞬间判断出真相。
震动持续了整整十秒。当备用电源重新点亮几盏灯时，现场已经一片狼藉。三只怪物趁机突破了左侧防线，扑向程怀安小组所在的位置。
“教授小心！”
年轻的女研究员推开程怀安，自己却被怪物的利爪划破了防护服。黑色物质瞬间沿着伤口蔓延，她的尖叫声在下一秒变成了非人的嘶吼。
枭的短刃再次出手，但这次没能完全驱散寄生体——怪物太多了。
“收缩防线！向中央靠拢！”沈墨衍的命令斩钉截铁。
幸存者们被迫向隧道中段退却。防线从原本的五十米长度压缩到二十米，每个人都背靠背，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而林景明一行人——
“他们进去了！”乙二喘着气报告，他的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用止血带紧急包扎，“那条通道，但里面的读数……”
话音未落，通道深处传来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声。
五声，前后间隔不到三秒，然后彻底寂静。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通道里有什么？”罗英看向枭。
枭沉默地调出扫描记录，将屏幕转向众人。热成像图像显示，通道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热源，形状难以形容，像是一团不断变化的不定型生物，又像某种机械结构的聚合体。
而在它周围，散落着五个正在迅速冷却的小型热源——林景明和他的手下。
“那是……”程怀安的声音发抖，“那是‘噬魂之主’的延伸体？它已经渗透到这么近的位置了？”
“不。”沈墨衍盯着图像，瞳孔微微收缩，“那不是延伸体。那是它真正的‘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通道里传来了咀嚼声。
湿漉漉的、缓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伴随着骨头被碾碎的脆响。
一名年轻警员忍不住呕吐起来。
绝望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前有源源不绝的怪物，后有不可名状的恐怖，弹药即将告罄，伤员不断增加，而他们等待的支援——
“地面通讯恢复了！”程怀安小组的一名研究员突然喊道，“但信号很乱，重复着同一段信息……”
他调大接收器的音量。杂音中，一个断断续续的女声传了出来：
“……地面……遭到攻击……重复，观测站遭到攻击……不是怪物……是人类武装……身份不明……他们……在破坏封印节点……必须阻止……否则……”
是李允真的声音。
沈墨衍的心沉了下去。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地面上的敌人不是异常体，而是另一股人类势力，他们的目标不是救人，而是加速“噬魂之主”的脱困。
为什么？
“沈墨衍！”罗英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现在怎么办？”
沈墨衍环视四周。还站着的人不到二十个，其中一半带伤。弹药最多还能支撑五分钟，而下一波怪物潮已经在地平线般的黑暗中涌现。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昏迷的苏念晚身上。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所有人，听好了。”沈墨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我们只剩下一个机会——不是防守，是进攻。”
“进攻？向哪儿进攻？”枭冷冷地问。
“向地下。”沈墨衍指向那个传出咀嚼声的通道，“‘噬魂之主’的本体还没有完全苏醒，它现在最脆弱。如果我们能冲进它的核心区域，也许能在它完全脱困前，找到重新封印或杀死它的方法。”
“那是自杀。”程怀安嘶声道。
“留在这里也是死。”沈墨衍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区别在于，留在这里死得毫无意义，冲进去还有一线生机。而且——”
他顿了顿，说出最关键的信息：“苏念晚的共鸣正在加深。她和那个东西之间已经建立了双向连接。如果我们能到达核心，她也许能‘看见’它的弱点。”
“如果她醒不过来呢？”罗英问。
“那我们就自己找。”沈墨衍握紧刀柄，“古代封印都有阵眼，有枢纽，有控制中枢。既然‘鉴渊阁’能把它封在这里几百年，就说明它并非无敌。”
短暂的沉默。
然后枭第一个表态：“我的人还剩四个有战斗力。可以担任前锋，但需要你们提供那个古代符文的知识——我们的常规武器对它效果有限。”
“可以。”沈墨衍从怀中取出一个皮质笔记本，快速撕下几页，“这些是基础净化符文的画法和激发方式，用你们的能量武器应该能模拟出类似效果。”
程怀安深吸一口气：“我的小组……还有三个人能战斗。我们有一些特殊仪器，也许能干扰它的能量场。”
“罗警官？”
罗英看着身边仅剩的三名警员，又看了看隧道深处那些曾经是同僚的尸体，闭上眼睛两秒，再睁开时已经满是决绝：“警方职责是保护民众。如果那个东西上去，整座城市都会遭殃。我们跟你们走。”
最后的防线开始转型为突击队形。
沈墨衍将苏念晚背在背上，用特制的束带固定好。她的呼吸依然急促，但手中的金属片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
“晚晚，”他在她耳边低语，“该醒了。我们需要你。”
没有回应。
但他能感觉到，她的意识正在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挣扎、下沉、又努力上浮。
突击队向通道口移动。每走一步，咀嚼声就更清晰一分，空气也更粘稠一分。战术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切开一道缝隙，照见墙壁上开始浮现的诡异纹路——那是某种古老的文字，正在像血管一样搏动、蔓延。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通道的前一刻，身后传来了新的动静。
不是怪物。
是脚步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能量装置低沉的嗡鸣。
一队穿着银灰色防护服的人影从隧道另一端出现。他们人数约十五人，装备精良，动作专业，胸前有一个奇特的徽章——眼睛形状的徽章。
为首的是一名戴着全覆式面罩的高大男性。他的目光扫过沈墨衍等人，最后落在昏迷的苏念晚身上。
“放下她，”男性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显得冰冷机械，“我们可以保证你们安全撤离。”
沈墨衍缓缓转身，刀尖垂地：“你们是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正在犯一个致命的错误——试图深入异常体的核心，只会加速它的觉醒。”男性抬起手，他身后的队员同时举起武器，那些枪械的造型前所未见，枪口泛着蓝色的能量光芒，“把她交给我们。我们有办法安全地‘处理’这个异常共生体。”
枭突然开口：“第三类接触应对协议……你们是‘收容理事会’的人？不可能，理事会早就解散了。”
男性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沈墨衍动了。
不是冲向敌人，而是冲向通道。
“走！”
突击队的所有成员同时冲向黑暗的通道口。银灰色小队立刻开火，蓝色的能量束击中墙壁，炸开一团团电浆，却没有直接瞄准人体——他们在避免杀死苏念晚。
“追！必须在她完全共鸣前回收！”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冲进通道。
而在通道深处，咀嚼声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
心跳声。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让整个隧道震颤一下。
每一声，都让苏念晚手中的金属片光芒更盛一分。
在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快速转动。意识的最深处，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呼唤她的存在——
不是怪物。
是一个在黑暗中蜷缩了数百年的、哭泣的、破碎的……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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