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民村落的日子过得很慢。
苏念晚在床上躺了三天，身体像被抽空后又重新灌满了铅，连抬个手指都要用尽力气。每天清晨，村里最年长的藏医都会来给她把脉，然后用生涩的汉语说：“快了，快了。”
第四天早晨，苏念晚终于能自己坐起来了。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院子里的人。
林初夏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着什么复杂的图案。癸三站在她旁边，一只手按着耳麦，眼睛却盯着那些图案，眉头紧锁——显然，他在同时处理通讯和林初夏的“天书”。
“这个点，能量传导效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七。”林初夏指着泥土上的一组符文，“如果换成双螺旋结构呢？你看，让能量流像dNA一样缠绕前进，理论上可以增加谐振面积……”
癸三的表情说明他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他还是认真点头：“嗯，有道理。”
苏念晚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牵动了胸口，她剧烈咳嗽起来。
门被推开，沈墨衍端着药碗进来。看到她咳嗽，他快步走到床边，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递上温水：“慢慢来。你的经络受损严重，需要时间修复。”
“我感觉好多了。”苏念晚喝了几口水，“至少不用整天躺着了。”
沈墨衍把药碗递给她。药很苦，苏念晚皱着眉头喝下去，然后被塞了一小块奶糖——是村里孩子送来的。
“外面情况怎么样？”她问。
“理事会撤走了所有可见的力量，但留下了监视。”沈墨衍在床边坐下，“守秘人的前辈说，这是典型的收缩战术——他们在评估损失，重新制定策略。”
“伤亡呢？”
沈墨衍沉默了几秒：“影锋折了十二人，重伤七人。守秘人那边损失更大，李允真带回的二十人小队，只剩九个还能战斗。”
苏念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那些在祭坛上战斗的身影，有些人她甚至没来得及知道名字。
“这是战争。”沈墨衍握住她的手，“他们都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每一次牺牲，都让我们离目标更近一步。”
“什么目标？”
“建立一个新的平衡。”沈墨衍说，“墨璇玑守护了三百年的，理事会想要破坏的，守秘人想要维持的——其实都是同一个东西：让这个世界不因为异常力量而崩溃。只是手段不同。”
他看向窗外的林初夏：“那个女孩，可能找到了更好的路。”
院子里，林初夏已经站起身，正在和癸三激烈争论着什么。她手舞足蹈，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癸三抱着手臂，表情严肃，偶尔插一句话，林初夏就会眼睛一亮，然后改掉某个设计。
“他们在设计地脉监控网络的原型机。”沈墨衍解释，“用林初夏祖父的理论，结合现代传感技术，制造可以实时监测地脉能量流动的装置。如果成功，我们就能提前发现理事会的破坏行动，甚至在灾难发生前预警。”
“听起来很复杂。”
“是很复杂。但林初夏说，原理其实很简单——就像给地球装心电图仪。”沈墨衍难得用了个比喻，“地脉能量流动就像心跳，正常的波动有规律可循，异常干预会留下‘杂波’。只要能识别这些杂波，就能定位破坏源。”
苏念晚看着林初夏充满干劲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这个女孩失去了亲人，被卷入危险，却没有被压垮，反而迸发出惊人的创造力。
“她是个天才。”苏念晚轻声说。
“也是个孩子。”沈墨衍的语气里有少见的温和，“所以需要有人保护她，给她时间和空间成长。癸三会负责她的安全，我已经调了三个影锋队员专门配合她。”
他顿了顿：“但真正能指导她的人，是你。墨家的传承，需要你来教她。”
苏念晚愣了：“可我连自己都还在学……”
“你们可以一起学。”沈墨衍说，“墨璇玑留下的知识太庞大了，一个人消化不了。你们一个从玄学角度理解，一个用科学方法解析，互相印证，也许能走得更远。”
苏念晚想了想，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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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暖了些。苏念晚披着毯子坐在院子里，林初夏抱着一堆图纸和笔记本坐在她对面。
“念晚姐，你看这个。”林初夏摊开一张手绘的图表，“这是我根据祖父笔记里的‘地脉能量传导模型’，结合现代流体力学重新推导的公式。你看这个系数k，它实际上对应的是墨家符文里的‘艮’位能量效率……”
苏念晚看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文对照表，头开始疼了。但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因为林初夏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发现真理的喜悦。
“所以你的意思是，”苏念晚尽量跟上思路，“地脉能量的流动规律，其实可以用偏微分方程来描述？”
“对！而且可以用有限元分析法做数值模拟！”林初夏兴奋地翻出另一张纸，“我已经用计算机跑了一遍基础模型，结果和祖父手算的数据吻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一！这说明什么？说明古代的阵法大师，其实已经在用数学思维处理能量问题了，只是他们没有现代数学工具，只能用符文和口诀来‘编码’！”
她越说越快：“如果我们能破译这些‘编码’，把古代阵法转换成数学模型，那我们就能用超级计算机模拟整个地球的地脉系统！到时候，哪里能量异常、哪里可能发生地质灾害、甚至哪里适合建立新的能量节点——全都可以预测！”
苏念晚被这个宏伟的构想震撼了。她看向站在院门口的沈墨衍，他正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苏念晚能看出来——他也被触动了。
“需要什么资源？”沈墨衍问。
林初夏立刻报出一串清单：“首先需要一台高性能计算服务器，最好是能跑并行计算的。然后需要全球地磁场和重力场的历史数据，至少五十年份的。还需要一支地质勘探队，实地验证模型的预测准确性……”
“还有呢？”
“人。”林初夏顿了顿，“我需要一个团队。懂地质物理的，懂信号处理的，懂密码学的——因为古代符文本质上就是一种加密语言。还要有野外考察经验的，因为很多数据必须实地采集。”
“需要多少？”
“初期至少十五人。后期如果真的要建立全球监控网络，可能需要上百人。”林初夏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了，“我、我知道这很难……”
“不难。”沈墨衍说，“给我一周时间，人、设备、数据，都会到位。但你记住，这个项目的所有成果，必须完全保密。不能让理事会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林初夏用力点头：“我明白！我会设计多层加密系统，所有数据传输都走专用卫星链路！”
“还有一件事。”沈墨衍看着她，“你可能会成为理事会的头号目标。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所有活动都要在保护之下。不能单独外出，不能使用公开网络，连外卖都不能点。”
林初夏缩了缩脖子：“那……那我能喝奶茶吗？”
沈墨衍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
苏念晚笑了：“可以。让癸三帮你买，他检查过后再喝。”
林初夏立刻开心了：“那就没问题了！”
看着她孩子气的笑容，苏念晚心里那点阴霾消散了一些。这个世界还很危险，但至少，还有人能在危险中保持这样的纯真和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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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李允真来了。
她的右臂还打着固定，但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她在苏念晚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守秘人决定成立一个专门机构，负责地脉监控网络的建设和运营。名字还没定，但组织架构已经初步确定了。”
“什么架构？”
“技术组由林初夏负责，安全组由癸三负责，战略组由我负责。”李允真顿了顿，“顾问组，我们想请沈先生和你担任。”
苏念晚有些意外：“我？我什么都不懂……”
“你懂墨家传承，这是核心技术。”李允真认真地说，“而且你在祭坛上的表现证明了一件事——血脉之力不是用来战斗的，而是用来‘沟通’的。你能与地脉能量共鸣，这是最宝贵的才能。”
她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合作协议草案。守秘人提供资源和人员，你们提供技术和指导。所有研究成果共享，但最终决策权在联合委员会，委员会由各方代表组成。”
沈墨衍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理事会那边呢？”
“守秘人已经正式宣战。”李允真的眼神冷了下来，“我们正在全球范围内清除他们的据点。但这不是目的，目的是争取时间——在林初夏的网络建成之前，不能让理事会大规模破坏地脉节点。”
“他们会怎么做？”
“两种可能。”李允真说，“一是加快节奏，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天门计划’的关键步骤。二是彻底转向破坏，如果自己得不到，就毁掉不让别人得到。”
沈墨衍放下文件：“我需要理事会内部的情报。人员构成，资金来源，核心成员的行踪。”
“已经准备好了。”李允真从包里取出一个加密硬盘，“这是守秘人六十年来收集的所有资料。但有些信息可能已经过时，理事会很擅长隐藏。”
“有就比没有强。”沈墨衍收起硬盘，“另外，我需要你们帮忙找几个人。”
“谁？”
“当年参与‘癸亥-7’研究的所有幸存者。”沈墨衍说，“程怀安说过，那个项目背后有更深的秘密。我怀疑，理事会的地脉干预技术，就是从‘癸亥-7’的研究中衍生出来的。”
李允真点头：“我会安排人去查。但时间过去太久了，有些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找。”沈墨衍只说了一个字。
会谈结束后，李允真离开村子。她还要赶去西南分部，那里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
苏念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声说：“她好像从来没休息过。”
“有些人就是这样。”沈墨衍说，“把责任看得比命重。”
“那你呢？”苏念晚转头看他。
沈墨衍沉默了一会儿：“我以前不是。在东厂的时候，我只为权力而活。谁挡路就杀谁，没有同情，没有愧疚。”
他握住苏念晚的手：“但现在我有你了。你让我看到，有些事比权力更重要，有些人比利益更值得守护。”
苏念晚靠在他肩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院子的泥地上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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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林初夏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正在写代码。屏幕上是复杂的算法流程图，旁边摊着祖父的笔记，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推导过程。
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林初夏头也不抬。
癸三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放在桌上：“该休息了。”
“马上，还有一段就写完了。”林初夏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我在优化能量异常检测算法。你看，传统的阈值检测法漏报率太高，我用机器学习重新训练了模型，准确率提升了……”
她突然停住，因为发现癸三根本没在看屏幕。
“你在听吗？”她问。
“在听。”癸三说，“但我听不懂。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不是理解你在做什么。”
林初夏有些失望：“哦……”
“但我知道你在做很重要的事。”癸三补充道，“督主说，这件事可能改变世界。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工作。”
他的表达很笨拙，但林初夏听懂了。
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突然问：“癸三，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在跟着沈先生之前。”
“训练，杀人，完成任务。”癸三的回答简洁得像说明书。
“没有家人吗？”
“没有。”
“朋友呢？”
“影锋的队员，算是。”癸三顿了顿，“但现在他们大多不在了。”
林初夏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癸三说，“以前觉得这样很好，简单。但现在看你们，觉得有家人、有想保护的人，也不错。”
他转身要走，林初夏叫住他：“那个……明天能陪我去采点数据吗？我想实地测量一下村里的地脉能量基线。”
“可以。几点？”
“早上六点？趁村民还没起床，干扰少。”
“好。我五点五十来接你。”
癸三离开后，林初夏继续写代码。但她的注意力有点分散，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癸三那句“有想保护的人，也不错”。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屏幕上的代码一行行增加，像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这张网未来会覆盖整个地球，监控着星球的心跳，预警着可能的灾难。
而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正在亲手设计这张网的核心算法。
想到这里，林初夏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但又很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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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瑞士日内瓦郊外的一栋安全屋里。
六个男人围坐在长桌边，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低瓦数的灯悬在桌子中央，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严恪失败了。”坐在主位的男人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龙心节点被修复，守秘人正式宣战，墨家后人掌握了关键技术。我们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核心战力。”
“计划还要继续吗？”另一个人问。
“必须继续。”主位男人的声音冰冷，“‘天门计划’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现实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污染、战争、贪婪、愚蠢……人类文明需要一次彻底的净化。”
“但墨家的那个女孩……”
“林初夏。”主位男人调出一份档案投在墙上，“二十一岁，墨家旁支后裔，理论物理和古典文献双学位，天才级智商。她在设计地脉监控网络，如果成功，我们所有的行动都会暴露。”
“那就清除她。”
“没那么简单。”第三个人开口，“她现在在守秘人和沈墨衍的双重保护下。而且根据情报，她正在将古代阵法数字化，这个技术本身……很有价值。”
短暂的沉默。
“你的意思是？”主位男人问。
“分两步走。”第三个人说，“第一步，干扰她的研究。我们可以释放一些假数据，制造几起假的地脉异常事件，消耗他们的资源和精力。第二步，寻找替代方案。严恪从太岁分魂中提取的数据虽然不完整，但足够我们制造一个小型化的‘地脉干涉装置’。不需要控制整个节点，只要能局部扰动，就能制造足够大的混乱。”
“需要什么资源？”
“钱，很多钱。还有一批不怕死的执行者。”第三个人顿了顿，“另外，我建议启用‘暗子’。”
听到这个词，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
“哪个暗子？”主位男人问。
“最深的那一个。”第三个人说，“潜伏了十五年，现在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长桌旁响起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代价太大。”
“但收益也大。”第三个人坚持，“如果计划成功，我们能在守秘人和沈墨衍的核心圈子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必要的时候，可以一举摧毁他们。”
主位男人思考了很久。
“批准。”他终于说，“启用暗子，执行干扰计划。但记住——如果暴露，立即清除，不留任何痕迹。”
“明白。”
会议结束，六个男人依次离开。最后离开的那个人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会议室。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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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嘎山脚下的夜晚，星空璀璨。
苏念晚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银河。沈墨衍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陪着她看。
“墨璇玑前辈说过，星空也是地脉的一部分。”苏念晚轻声说，“星辰的能量通过某种方式影响着地球，就像月亮影响潮汐。古代的观星术，其实是在观测这些能量的变化。”
“你感应到了什么？”沈墨衍问。
“平静。”苏念晚闭上眼睛，“这片土地的地脉能量很平稳，像熟睡的孩子。我们修复了伤口，它正在自我愈合。”
她睁开眼：“但其他地方呢？全球三十六个一级节点，我们只守住了这一个。理事会还在活动，守秘人疲于奔命。林初夏的网络就算建成了，也需要时间调试，需要人力维护……”
“你在担心。”
“嗯。”苏念晚承认，“我怕我们做得不够快，不够好。怕在我们准备好之前，灾难就发生了。”
沈墨衍握住她的手：“那就做得更快，更好。怕解决不了问题，行动才能。”
苏念晚看着他坚定的眼睛，心里的不安渐渐平息。
“明天开始，我要正式教初夏墨家传承。”她说，“先从基础的符文辨识开始，然后教她如何与地脉能量共鸣。她需要理论，也需要实践。”
“我会安排安全的训练场所。”
“还有一件事。”苏念晚犹豫了一下，“我想……去看看其他地脉节点。不是现在，等身体恢复了之后。我想亲自感受一下，不同节点的能量特征是什么样子。这样教初夏的时候，才能更准确。”
沈墨衍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这很危险，但更知道，苏念晚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不再是需要被保护在身后的普通人，她是墨家传人，是地脉守护者。
“好。”他说，“等你能长途旅行了，我陪你去。”
苏念晚笑了，那笑容在星光下格外温柔。
远处，林初夏的房间灯还亮着。她正在和癸三视频通话——癸三在村外巡逻，林初夏在让他帮忙测试一个远程能量传感器。
“再往东走十米……对，就是那里！读数是多少？”
“三点七，单位是什么？”
“毫灵量！记下来！”
年轻的女孩和沉默的护卫，用这种笨拙但有效的方式，开始构建一张覆盖全球的守护之网。
而在更远的暗处，新的阴谋正在酝酿。
但至少在这一夜，贡嘎山脚下的小村落里，种子已经种下，希望正在发芽。
沈墨衍抬头看向星空。
他知道，前路还会有无数战斗，无数牺牲。
但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只要这份守护的意志还在，他们就还有胜算。
星光洒落，寂静无声。
地球，这个古老而脆弱的星球，依然在宇宙中孤独旋转。
而守护它的人们，正准备迎接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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