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水珠从岩顶滴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某种古老钟表的走针。
林初夏靠墙坐着,眼睛盯着手里那半块硬邦邦的谷物饼。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动作机械得像在执行程序。苏念晚注意到,她咬了三口之后就停下了,只是盯着饼发呆。
“吃不下?”
“不是。”林初夏的声音很轻,“我在想……塔灵拿走了我三天的记忆,那它现在是不是就能‘看’到我记忆里的一切?我们之前的谈话,我们的计划,沈先生他们的行踪……”
苏念晚心里一紧。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理事会也可能通过塔灵知道这些。”林初夏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惧,“那我们现在的安全就是假的。塔灵可能一边帮我们,一边把我们的信息卖给理事会。”
“塔灵会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林初夏苦笑,“它是个机器,或者说是某种人造意识。它的行为逻辑我们根本不懂。也许对它来说,这只是一场‘交易’——给我们庇护,换取我们的信息。两边下注,确保无论谁赢,它都能继续存在。”
阿木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走过来蹲下:“你们能联系上塔灵吗?直接问它。”
“怎么联系?”苏念晚问,“再碰那个晶体?”
“不一定。”林初夏环顾石室,“这个地方也是塔灵准备的,它肯定有办法‘看’到这里。也许……我们直接说话,它就能听到。”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荡荡的石室说:“塔灵,你能听见吗?如果你在听,回答我。你有没有把我们的信息告诉理事会?”
没有回应。
只有滴水声。
“也许它只能通过晶体沟通。”阿木说。
“不。”苏念晚突然感觉到什么,她走到石室一角,那里有一片特别密集的发光苔藓。苔藓组成了一个隐约的图案——还是那个六芒星和眼睛。
她伸手触摸那片苔藓。指尖接触的瞬间,苔藓的光芒变得明亮了些,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交易已完成,记忆已收取,屏障已提供。额外提问……需要额外代价。”
苏念晚立刻抽回手。那声音冰冷、机械,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和之前晶体传递信息时的温和截然不同。
“有两种塔灵。”她明白了,“晶体里的那个是‘本体’,有意识,有情感。而这些……”她指着墙上的苔藓,“是‘分身’,是执行程序,只会按规则办事。”
林初夏也过来触摸苔藓,同样听到了那个机械的声音。她想了想,问:“如果我愿意支付代价,你能告诉我理事会现在的位置吗?”
“可交易。代价:一小时视觉。”
一小时视觉?林初夏愣住了:“什么意思?”
“回答问题期间,你将失去视觉能力一小时。是否接受交易?”
“等等。”苏念晚拉住她,“太危险了。万一理事会就在附近,你失明一小时怎么逃?”
“但我们需要情报。”林初夏坚持,“如果不知道敌人在哪,我们就是在瞎跑。而且只是一小时……”
“如果这一小时里发生战斗呢?”
林初夏沉默了。
阿木做了决定:“我来付代价。我是战士,蒙眼作战训练过。失明一小时,我能应付。”
他上前一步,手按在苔藓上:“我接受交易。告诉我理事会追兵的位置、人数、装备。”
苔藓的光芒变得刺眼。阿木身体一震,然后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不是闭上,是睁着,但瞳孔涣散,没有焦点。
“代价已收取。”机械音说,“信息如下:追兵当前位于地下湖东南岸,距离此处直线距离一点七公里。人数:十二人,其中作战人员八人,技术人员四人。装备:标准理事会战术套装,能量武器,声呐探测器,爆破装置。预计到达时间:四十三分钟后。”
信息很详细。
但阿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摸索着墙壁退后,一个队员立刻扶住他。
“我没事。”阿木的声音很平静,“带路,我们得立刻走。四十三分钟,时间很紧。”
队伍重新出发。这次由一个队员搀扶阿木,另一个队员打头阵。苏念晚和林初夏走在中间。
栈道在前方拐了个弯,进入一条天然形成的岩缝。岩缝很窄,最窄处只能侧身通过,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裂缝,水声从极深处传来。
“小心,这里有风。”打头的队员提醒,“说明前面有出口,但风很大,可能有竖井。”
果然,走了大约三百米后,岩缝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天然竖井边缘,井壁陡峭如刀削,向下看不到底,向上……能看到微弱的天光,但至少有百米高。
竖井壁上有人工开凿的螺旋阶梯,但阶梯破损严重,很多地方已经断裂,只剩下一些突出的石笋可以落脚。
“这怎么上去?”一个队员苦笑。
阿木虽然看不见,但他听得到风声和地形描述。他想了想:“用绳索。我们带了多少绳子?”
“三条,每条三十米。不够。”
“那就一段一段上。先派人探路,找到相对完整的路段,固定绳索,其他人攀绳上去。”
方案定下,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阶梯的破损程度远超预期,很多地方石质已经酥化,一踩就碎。第一个探路的队员差点摔下去,幸好抓住了岩缝里的一株枯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初夏一直在看表——阿木付出的代价是“一小时视觉”,从交易完成开始计时。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他们到哪了?”她问负责警戒的队员。
那队员正在用夜视望远镜观察来路:“还没看到人,但能听到声音……他们在清理崩塌的栈道,很快了。”
苏念晚抬头看着那道遥远的天光。百米的高度,以他们现在的进度,至少还需要一小时才能上去。而理事会的追兵四十三分钟后就会到。
她看向墙上的发光苔藓。那些苔藓在竖井壁上也有分布,像一条螺旋向上的光带,指引着阶梯的走向。
“塔灵。”她对着苔藓说,“如果我们再付代价,你能帮我们加快速度吗?”
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可交易。代价:一小时听觉。”
“不行。”苏念晚立刻拒绝。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失去听觉,等于自杀。
“其他代价呢?”
“可根据需求定制。请说明需要何种帮助。”
“我们需要安全、快速地到达竖井顶部。有没有其他路径,或者……你能暂时加固这些阶梯吗?”
“分析中……阶梯结构损坏率百分之八十七,加固需要消耗大量能量。等价代价:一人三小时生命。”
三小时生命?
苏念晚愣住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交易者将失去未来三小时的生命时长。时间将在交易完成后立即扣除,表现为加速衰老、器官衰竭、或随机突发性死亡。”
用生命换时间。
“我来。”林初夏突然说。
“你疯了吗?”苏念晚抓住她,“三小时生命,可能下一秒你就会心脏骤停!”
“但不交易,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林初夏的眼睛很亮,“四十三分钟后追兵就到,我们上不去。被抓住的下场,可能比死更糟。”
她顿了顿:“而且……塔灵说‘随机突发性死亡’,意思是概率性的,不一定真的会死。也许只是少活三小时,到寿命终点时提前三小时走。我愿意赌。”
“不行,我不同意。”
“念晚姐,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林初夏的声音很温柔,但很坚定,“这是我的命,我有权决定怎么用。”
她走向苔藓。苏念晚想拉住她,但被阿木拦住了。
“让她去吧。”阿木虽然看不见,但他听懂了全部对话,“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而有时候,选择牺牲也是一种权利。”
林初夏的手按在苔藓上:“我接受交易。代价:三小时生命,换取安全到达竖井顶部的路径或帮助。”
苔藓的光芒剧烈闪烁。然后,整个竖井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是某种……有规律的震动。岩壁上的发光苔藓开始快速生长、蔓延,那些苔藓的根系钻进岩缝,像无数细小的手,把松动的石块重新固定。断裂的阶梯处,苔藓汇聚成桥,虽然软,但足够支撑人的重量。
更神奇的是,苔藓发出了温暖的光,照亮了整个竖井。而在井壁上,出现了一条全新的、由发光苔藓标记出的路径——不是沿着破旧的阶梯,而是一条更直、更短的路线,几乎是垂直向上,但每隔几米就有突出的岩石或枯藤作为落脚点。
“路径已生成。”机械音说,“沿着光带向上,预计攀登时间二十五分钟。阶梯已加固,可辅助使用。代价已收取。”
林初夏抽回手。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呼吸正常,心跳平稳,脸色甚至比刚才还好一些。
“你感觉怎么样?”苏念晚急切地问。
“没事。”林初夏笑了笑,“也许三小时生命对塔灵来说太少了,它懒得收。”
但苏念晚注意到,林初夏的鬓角,有一缕头发突然变白了。不是光线问题,是真的白了,在发光苔藓的映照下格外刺眼。
林初夏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经开始整理装备:“快走吧,二十五分钟,我们来得及。”
队伍沿着苔藓标记的新路径开始攀登。确实比预想的快很多,那些发光苔藓不仅照明,还能提供额外的抓握点——它们会主动缠绕攀登者的手腕,提供向上的拉力。
二十分钟后,他们已经爬到了竖井的三分之二高度。从这里往下看,底部一片漆黑,只有那些发光苔藓像星星一样点缀在井壁上。
“他们来了!”负责断后的队员突然喊道。
下方,手电的光束晃动着,人影在井底聚集。理事会的人到了。
“加快速度!”阿木催促,他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下面的动静。
距离井顶还有大约三十米。但这段路最难——岩壁光滑,几乎没有落脚点,全靠苔藓的拉力。而且苔藓的力量似乎开始减弱了,有些地方已经松开。
“交易时间要到了。”苏念晚明白了,“塔灵只保证二十五分钟的安全路径,现在时间快到了。”
“还有多远?”
“二十米……十五米……”
下方传来了枪声。不是实弹,是能量武器的嗡鸣声。一道蓝白色的能量束擦着岩壁飞过,打在苏念晚头顶上方,炸开一团碎石。
“他们在射击!找掩护!”
但竖井里哪有掩护?所有人只能拼命向上爬,祈祷不要被击中。
林初夏突然脚下一滑。她踩的那片苔藓突然松脱,整个人向下坠去。苏念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两个女孩吊在半空中,脚下是百米深渊。
“抓紧!”苏念晚的手掌被岩壁磨得鲜血淋漓,但她死死不松手。
林初夏的另一只手在岩壁上胡乱摸索,终于抓住了一根枯藤。两人勉强稳住,但已经精疲力尽。
下方,理事会的人开始攀爬。他们装备精良,有专业的攀岩工具,速度比苏念晚他们快得多。
“这样不行。”阿木突然说,“得有人断后。”
“可是你看不见——”
“我看不见,但我能听,能感觉。”阿木从背包里取出最后几枚手雷,“你们继续上,我在这里挡他们一阵。”
“阿木!”
“这是命令。”阿木的声音很平静,“我的任务是护送你们安全到达目的地。如果我的牺牲能完成任务,那就是值得的。”
他摸索着找到一处相对宽敞的落脚点,把手雷的保险环一个个扣在手指上:“快走。趁我还有听觉,能判断他们的位置。”
苏念晚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咬咬牙,拉着林初夏继续向上爬。
最后十米。
下方传来了爆炸声——阿木引爆了手雷。碎石如雨点般落下,伴随着惨叫声。
但很快,更多的能量束射上来。理事会的人没有被完全阻止。
苏念晚终于抓住了井口的边缘。她用力一撑,翻了上去。外面是森林,夜晚的森林,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转身把林初夏拉上来。然后是剩下的两个队员。
但阿木没有上来。
他们趴在井口向下看,只见井底火光闪烁,枪声和爆炸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激烈,然后……渐渐平息。
最后一声爆炸后,一切归于寂静。
“阿木……”一个队员红了眼眶。
“他完成了任务。”另一个队员声音沙哑,“我们得继续走。不能让他白死。”
苏念晚点头。她拉起还在发愣的林初夏,辨认了一下方向——根据地图,守秘人的联络点应该在东边,距离这里大约五公里。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进森林。没走多远,林初夏突然停下,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初夏?”苏念晚扶住她。
林初夏咳出了一口血。血在月光下是暗红色的,里面似乎有……发光的东西,像细小的萤火虫。
“代价……”她苦笑,“原来不是不收,是延迟收取。”
她的皮肤开始出现细微的皱纹,不是衰老的那种皱纹,更像是……脱水,或者能量流失导致的萎缩。那一缕白发已经蔓延到了整个鬓角。
“你感觉怎么样?”苏念晚急得快哭了。
“冷。”林初夏蜷缩起来,“很冷……像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抽走……温暖……”
苏念晚抱住她,试图用体温温暖她。但她能感觉到,林初夏的身体在慢慢变凉。
“坚持住,马上就到联络点了,那里有医生……”
“念晚姐。”林初夏的声音很轻,“如果我撑不住了……你把原型机带走。里面的数据……很重要……要交给沈先生……和李允真前辈……”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交易就是交易……”林初夏的眼睛开始失去焦距,“塔灵……它说……生命是最硬的通货……原来是真的……”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苏念晚束手无策。她不懂医术,不懂急救,她会的只有墨家的修行法门,但那不是用来治病的。
等等……墨家血脉?
墨璇玑说过,墨家血脉有自我修复的能力,甚至……可以渡给他人?
但渡血脉是禁术,会严重损伤自身根基,甚至可能导致血脉退化。
苏念晚没有犹豫。
她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血,滴在林初夏嘴唇上。然后她运转功法,将一股精纯的血脉之力,顺着指尖渡入林初夏体内。
起初没有反应。
但几秒后,林初夏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苔藓那种荧光,是金色的、温暖的光芒。她的呼吸重新变得有力,皮肤恢复了血色,皱纹渐渐平复。
但那一缕白发没有变黑。
代价已经付出,无法完全收回。苏念晚的血脉之力只能保住她的命,无法逆转时间。
林初夏睁开了眼睛。她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至少活过来了。
“念晚姐……你……”
“别说话,保存体力。”苏念晚的脸色苍白,刚才的渡血消耗了她大量精力,“我们得继续走。”
两个队员搀扶起林初夏,队伍继续前进。苏念晚走在前面,脚步有些虚浮,但她强撑着。
森林深处,传来了狼嚎声。不是一只,是一群。
“有狼……”一个队员紧张地举枪。
“不只是狼。”苏念晚感应到了,“这片森林的地脉也被污染了。那些动物……可能变异了。”
果然,前方的树丛中,出现了几双发光的眼睛。不是绿色的狼眼,是苍白色的,和塔里木那些沙人的眼睛一样。
地脉污染已经扩散到这里了。
理事会对地脉的破坏,正在产生连锁反应。
苏念晚握紧了拳头。她体内的血脉在沸腾,在愤怒。
但她现在太虚弱了,连一个最简单的净化符文都画不出来。
“绕路。”她做出决定,“避开它们。”
队伍改变方向,向东南方迂回。但狼群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也开始移动,始终保持着包围的态势。
就在他们几乎绝望时,前方出现了灯光。
不是自然光,是电灯的光。还有房屋的轮廓——一个小村落,坐落在山坳里。
“联络点!”一个队员惊喜道。
他们加快脚步,向村落跑去。狼群在村落外围停下,似乎不敢靠近——村落周围有一圈发光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符文,形成了一个保护结界。
一个老人从村口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油灯。他穿着藏袍,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锐利如鹰。
“你们来了。”老人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李允真通知过。进来说话。”
他看到了林初夏的状态和白发,皱了皱眉:“生命力亏损……你们和什么东西做了交易?”
“塔灵。”苏念晚说。
老人的表情严肃起来:“守衡者的塔灵……你们进了禁地。先进来,她需要治疗。”
村落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老人带他们走进一间木屋,屋里点着藏香,药味很浓。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捣药,看到他们进来,立刻起身帮忙把林初夏扶到床上。
“我是多吉,这里的守秘人联络员。”老人说,“她需要补充生命能量。但我们这里的储备不多,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能缓解就行。”苏念晚说,“谢谢你们。”
多吉看了看苏念晚:“你渡了血脉给她?”
“你怎么知道?”
“你的气息虚弱了至少三成。”多吉摇头,“墨家血脉珍贵,不该这么浪费。但……你做的是对的。人命比血脉重要。”
他让中年妇女给林初夏喂药,然后对苏念晚说:“李允真传来消息,沈先生已经脱险,正在往这边赶。程怀安叛变的事,守秘人内部已经开始清查。但情况很糟——我们怀疑,叛徒不止他一个。”
“还有谁?”
“不知道。但理事会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每次都能提前布防。这不是一两个叛徒能做到的,说明我们内部有高层被渗透了。”多吉叹了口气,“这场战争,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艰难。”
苏念晚看向窗外。月光下的森林静谧而美丽,但那些苍白色的眼睛还在远处闪烁。
地脉在哭泣,世界在失衡。
而守护者们,伤的伤,死的死,叛变的叛变。
但她不能放弃。
因为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走到林初夏床边,握住她的手。林初夏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但那一缕白发在油灯光下格外刺眼。
“好好休息。”苏念晚轻声说,“等沈墨衍来了,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屋外,远方的山脊线上,曙光初现。
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但新的一天,会带来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苏念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
为了这个伤痕累累、却依然美丽的世界。
喜欢撕夜权臣:他从书里来爱我请大家收藏:(m.qishishuwu.com)撕夜权臣:他从书里来爱我骑士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